他们是边军的精锐,是冷冰冰的战争武器。
——他忽然那么清晰地意识到黎青现在只有一个人,说他阴险狡诈也好,足智多谋也好,他都只有一个人。
陆焕心里也知道,朝廷之所以不远千里地,专程从辽州调动精锐部队,封锁关内,防备的其实并非是从京城逃跑的黎青残党。
而是玄铁关外,镇国大将军梁项手下的兵马。
但对黎青来说,就是他要一个人,面对一整支军队的看守和押送。
……陆焕忽然就不觉得带着辽州铁骑回来在先生面前有什么好炫耀的了。朝廷里养着太多只有虚衔的将军,何况是他这样敏感的身份。
如果黎青不同意,他根本没有机会在辽州边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焕也听说过京城的事。
皇帝一国之尊,居然私下和前朝公主幽会,还有了子嗣,这么大的消息,天下间传得纷纷扬扬,连远在关外边陲的辽州都听得到。
据说,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那几天,黎青病得连朝会都没有去。
陆焕觉得,这就是他那个皇帝弟弟的不是。
——他想娶前朝公主,自己去娶就好了,礼部、太常寺、宗□□,朝廷那么大几个部司摆在那里,有的是官员跟他参谋商议。
何况这样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他非要挑着黎青生病的时候去告诉黎青,岂不是故意惹黎青生气?
月色如水,官衙外县城的街道上传来二更的钟鼓响。一行人已经走到公堂之前,公堂外也有士兵值守,而且比其他地方要多上许多,显然是重要人犯的待遇。
除此之外,陆焕手下的将官也有几个等在这里,见到他,连忙上前行礼。
火把的光在石壁上跳跃着。
陆焕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一瞬间,很想问他们黎青到底怎么样了。
可他开不了口。
原来一件事情,放在心里,放得太深、太重,反而是开不了口的。
他想到黎青拿着兵书给他讲课的模样,想到他从坐席里站起身,青色的衣袂垂落,于是窗外的风和桃花都静止成了画。想到天子宫宴,琼浆玉液,满堂华彩,酒杯灯影里辉煌的烛光映照在他身上,照出来一身山河秀丽的盛景繁华。
又想到深夜里惊醒的梦。
无数次不敢触碰、不敢接近的遥望。
想起一个人回到营房,从床下的箱子里,翻出先生从前写来的书信和注释,在寒风中披着棉衣,一封一封、一页一页地看。
想起军帐里悬挂的九州山河地图,从辽州回京的道路,几道关,几道山,几道桥,都用手指画过一遍又一遍……
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其实在关外的这些年里,月冷星寒,深夜无人,思念却又弥漫上来,想着那个人,想到心口发疼的时候,陆焕也无数次地告诉过自己: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黎青在乎的是权力,不是他,从前是如此,往后也是如此。他满手血腥,树敌无数,在这个政治斗争的漩涡中陷得太深、太远,早就回不了头了。
陆焕拦不住他,也劝不住他。
而他不过是太年轻,被那副漂亮的皮囊迷了眼。
黎青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的权位,他狠辣的手段,给了他无限的风光,却也如枷锁一般困死了他,永世不得超脱。
他的境遇没有给风花雪月留下位置,他的心里也放不下情爱那么柔软的东西。
而陆焕还年轻。
他的人生,还有很多可以做的选择,还有机会遇见更好的人。
——但在关外边城,收到朝廷消息的那一刻,没有任何犹豫,陆焕就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世界上没有更好的了。
他认识黎青太早太早了,从此眼里再也看不进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