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黎青现在还没事。
陆焕在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谋反是重罪,藏匿国玺也是重罪。黎青如今已经不是官身,一旦被捕,必然会受审,而且是交由天罗刑讯,逼问国玺的下落。
陆焕带着麾下的将士,紧赶慢赶,连续行军数日不休,到达黑水城之后,甚至来不及歇息休整,就展开全城搜索,就是希望能抢在天罗之前抓到人。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
官服已经穿戴好,陆焕伸手摸了摸胸口。隔着一重一重的衣物,他感觉到信还安静地躺在那里。
摸着信,他又想起来这个人是如何狠心绝情。
……也许他就不应该管黎青的事。
他想杨绫说的很对,造反是黎青自己要造的,如今证据确凿,也没什么可说。这样的案子放在哪个部司他都不会好过,黎青谋逆之前,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是自作自受。
房间里没有镜子,杨绫帮陆焕穿戴好,仔细地束正头冠之后,两个人一起出门。
外间等着众亲兵,见到自家主将,都跟在后面。
陆焕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下榻的地方。
今夜月色明亮,映照着周围红墙黛瓦,建筑周正,很像是官衙,然而,两旁守卫的却都是辽州军的士兵。
杨绫说:“殿下遇刺之后,可是把大家都吓坏了。我们来黑水城没有扎营,又担心贼人还有余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安顿殿下。好在当时遇袭的地方离县府官衙不远,县官见到殿下的样子,也是吓得半死——他倒还是知道轻重,让我们先在这里住下。”
一般地方上接待贵客,都会有专门的府邸。
不过,考虑到公务繁忙时节,上官来这里视察,处理公务,可能会议事到深夜,官衙里也设有迎宾院和客房——也就是陆焕刚才休息的地方。
难怪那房间看着不大,陈设却都干净整洁,十分讲究。
陆焕问:“县里是哪位大人?”
他们这一趟来黑水城,是有紧急公务在身,事涉朝廷机密,又奉了皇帝御旨,只是给地方衙门送去了文书,连本地官员的面都一概没有见。
“——谁知道?
杨绫哼了一声,说:“刚才还殷殷切切的,介绍了城里的这个大夫来、那个大夫去的,想着巴结殿下,这会儿听说天罗抓到了黎王,就押在公堂上,全都躲起来了,连人影都见不到。倒是都够机灵,难怪头上的乌纱帽,能戴得稳稳当当。”
陆焕默然。
他在辽州这几年,因为身份敏感,边军将领都对他敬而远之,连战功都不怎么上表,生怕表现得太过热切,会得罪京城里把持朝政、权势如日中天的黎青。
陆焕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哪怕上面有沉舟皇帝压着,也不乏有朝中大臣,拐弯抹角地来接触、讨好他。
——而这样众星捧月的待遇,已经在三年前,随着他被黎青放逐,永远地离开王朝权力中心,而彻底消失。
如今黎青一失势,想要攀附他的人,却又纷纷地都冒出来了。
陆焕说:“先生这次联合京畿军政变,恐怕要是准备直接废帝。陛下不远千里,专门调辽州铁骑回来,也是为了防备关外生变。一个县城的官吏怎么敢掺和到这种事里来?和我们不接触才是对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尽量装作不经意地,说:“……既然抓到了人,该审就审,该押送回京就押送回京,在县衙的公堂上做什么?”
“——我的殿下呀。”
一行人走在夜色下,杨绫跟在陆焕身后稍微落后的位置,很有些无奈地说:
“这么大的事,殿下不说话,剩下的人哪儿敢啊?仇将军又刚刚……这事儿还没报给京城,唐统领现在也只是暂领天罗而已,怕自己服不了众,所以借用了县衙的公堂,又请了殿下那边辽州军的将领在场,也算是个见证,表示自己没有私心。”
陆焕问:“辽州军的将领?”
说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出了侧院,往衙门正堂走去。
月光映照在周围官衙威严富丽的建筑上,每隔不远,就看到有辽州铁骑的士兵站岗值守,举着火把,火光就在深夜中一点一点、一簇一簇地往远处蔓延开。
注意到陆焕正在看着这一幕,杨绫主动解释说:
“抓到黎王的时候殿下不在,天罗那边又来问辽州军的意见,我们几个人就擅自商议了一下。一些兄弟先去城外找地方扎营,要等后面的队伍明天过来,就算是要尽快回京,今晚肯定也启程不了。剩下的留下来,跟天罗一起押送犯人。”
陆焕听着“犯人”两个字就不太舒服,忍住了,没有表露出来。
今夜月色明亮,站在月色中的辽州铁骑衣甲鲜明。陆焕和这些军士共事三年,第一次发现他们的铠甲看起来是如此坚硬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