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1章小黎的胆量
◎羊城港。众人《羊城小报》怎么敢发这篇文章?◎
“小黎,小黎——你这孩子,又是跑到哪里去了,到了下午才来铺子里,我昨儿不是明明和你说了,叫你今天早点来,我有话要吩咐你——哎!小黎!”
“我也是有事儿,出去跑版面不是?陈老,有什么话等我回来说吧!明日就要下版了,那王叔,到现在还不肯把稿子交来,我要不催,咱们这期可不得开天窗呀?读者该闹意见了!”
“不是,小黎,这都先等一等——哎,你说这王秀才也是的,怎么就这么爱拖稿,可我们的稿费支票,哪怕慢了一日送去,他都恨不得上门来讨要呢!”
眼看着主编在院子里跺脚,小屋内,几个编辑都是互相打眼色憋笑,仗着陈老年岁大了有些耳背,彼此也是低语了起来,“王秀才真的每周都拖稿啊?”
“也拖的,可有时候拖得没那么久,他要不拖稿,小黎今天哪有借口往外跑呢?少不得又是一阵唠叨。”
小黎的大胆,很显然让这些编辑都很羡慕,不过,要说效仿,也没这个胆子,“今日陈老说她,不算是无事生非,她这些时日来的几篇文章都太惹事了……先那篇《艇仔粥倡议》,陈老就不赞成,不过毕竟是多卖了七八万份,老板开心,后来衙门也没管,竟就这样让她过去了。
她胆子倒是越发大起来,前些日子发的那篇文章,竟说起周报来了!主要是报刊也没多卖几份,又冒了风险,又没有好处,这一次,陈老追着她要说她,老板也不出来打圆场了。”
“是吧,这次陈老也是真上火了,之前发特刊,也就是不疼不痒说几句而已,这次追了几天,越追还越是急切……”
“这有什么奇怪的?陈老也是姑苏人,听说老家就在吴江边上,那说起来,和周报的沈主编不是还沾亲带故的啊?我还奇怪呢,这样一篇文章怎么定的版,就算小黎她胆大包天,陈老怎么点头的呢?”
“你前些日子没来——”
说到这里,讲话几人的声音更小了,左右张望一下,见陈老没留意,便附耳道,“那天也是借着王秀才拖稿的功夫,后半夜才定的版面,陈老有年岁的人了,哪里等得?那一整张版面都没定,按惯例都让小黎搞的,这不是就给小黎觑到空子了?所以,那篇文章和王秀才的话本故事在一个版上……”
“喝!这小黎可真是!”
擅自插稿定版,这事儿说出来,是可以直接把小黎辞退的!——虽说这报纸业,蓬勃发展也就是二十来年的功夫,还来不及形成什么众人默认的行规,但毫无疑问,版面的权威性,这是所有同行都必须尊重的。
不论是知识教运营的南洋大印刷厂,还是藏在福建道山旮旯里的私印书坊,擅自定版、改版都是第一等的重大过失,倘若明知故犯,更是罪加一等,消息传扬出去,羊城港只怕没有一家报纸敢再聘黎蔷——你就说,为何这些同事都羡慕黎蔷,却都不敢学吧。这人的胆子多大!
胆子大不要紧,这黎蔷的脑子也是好使,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那类似的事情,倘若是别的同事做了,哪怕只是类似而情节更加轻微,那也是被严厉呵斥,赶上老板心情不悦,直接辞退的都有。可黎蔷就偏偏每每都能逃避重责,甚至很多时候只是不痛不痒被说上几句就得了,这要不是黎蔷和报纸的东家都是女流,而陈老也有了年纪,又是个温厚长者,怕不是很多人都要往歪里去想了!
就说这一次吧,擅自定版,攻讦衙门喉舌主编——那是多么手眼通天的人物,悲观一点,《羊城小报》的编辑部都等着被查封吧,那沈主编在大家的认知中,也是高官了,攻讦高官,感觉下狱都是有可能的!
这编辑部要不辞退黎蔷,那越是为她好,而是要锁住她等沈主编兴师问罪,生怕苦主找不到凶手,迁怒于其余同事。可也不知道黎蔷和东家说了什么,那东家虽然没有消气,不曾劝解陈老,但也没有出面进一步处置黎蔷。
被她这么若无其事地混了一周多的时间,除了陈老还没有放弃之外,眼看下一期报纸都要出来了,上头寂然无声,好像买活周报压根没把这挑衅当回事似的,这事儿——好像还真就这样过去了!
不会吧……这也可以啊?这沈主编是多有容人雅量不成?还是说,就算她本人亦有不满,但也投鼠忌器,无力或者不敢,对《羊城小报》加以报复呢?
眼看这一周时间都过了,本来战战兢兢,只等着铡刀落下的大家,心思也逐渐活动起来了,再仔细一想——好像始终也没有什么规定,说《买活周报》就不允许抨击吧?就是周报自己都经常刊登一些抨击六姐大政的文章,连六姐都骂得,如何一个沈主编就骂不得了?
当然,六姐骂得,那是因为她是天子——虽然她说自己不是,但对买地的百姓来说,只要是国主,还是习惯性地如同天子一般去看待,因为他们是实在也不知道别的国主是怎么样子的。
而众所周知,骂天子是不容易出事的,反而是言官成名的一个捷径。天子也不在乎被骂,被骂甚至可以说是工作的一部分。但是,骂高官,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高官未必有如此的肚量。记恨上之后,反手把这些小人物搞得家破人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种言论上的压制,最典型的就是九千岁时代了,但凡是说九千岁不好的,那就等着落难吧。甚至现在很多买地的名人,都是当时被九千岁迫害,这才逃到买地来的。
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也自然残留了一些思维上的惯性到如今,但仔细想想,这始终也是敏朝的事情了,从敏朝到买活军,太多的规矩再也不同了,为什么不能骂高官,就是其中的一项呢?至少现在来看,衙门对此无动于衷,似乎是没有出面干涉的意愿。
而倘若是要讲道理的话,《羊城小报》又怎么可能站不住脚呢?只要不是直接动刀动枪,耍起嘴皮子来,那写报纸的,就没有不能争辩的道理。编辑们褪去了最开始的提心吊胆,这几日反而有了一些异样的亢奋,对于黎蔷也比之前几天要支持得多了——
他们之中,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沈主编的徒子徒孙,毕竟《羊城小报》,只是一家颇为不入流的报纸,在黎蔷出头以前,便是靠着一些家长里短,和王秀才的话本故事招揽的一批固定的读者,维持报纸的发行。这样的报纸,也吸引不来那些有前途的大学生,多数都是一些对文学、报刊有相当兴趣,也读过一些书,但才具和财力不足以让他们考上大学的小文人在做编辑。
这些小文人,对于买活周报的编辑,要说心悦诚服,自愧不如——那是不可能的,有谁要这样认为,那就是实在对文人缺乏了解。自古以来,文人心窄,酸文假醋,嫉贤妒能,认为所有成名的文人都是名不副实的都有——那写话本写文章的作家,还有些实在文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工作外人根本看不见,也无法评判的编辑?
在买活周报之外,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周报编辑都是精英的,也就是一些出名的采风使,如张宗子等,令人钦佩。那文章倘若是要骂张宗子,也会有人帮着说话,但骂沈主编,压根就没人为沈主编抱不平,而是只有幸灾乐祸的份儿。“就是啊,怎么就不能抨击了,难道窦女史说的是假话么?这可没有一个字是瞎编乱造,全都是实事儿啊!”
“虽不说要按着什么人口、族群的比例来,但这二十多年来,难道我们平民百姓中,就未曾飞出些金凤凰,那些渔民、贩夫的后代,做得了衙门的重臣,做得了传奇工程师,做得了远航的船长,就是做不了周报内部一个骨干编辑不成?”
沈编辑这样出身的一群人,在编辑部排除异己的事情,被这篇文章点出之后,大家也都认为的确是很显然的事情,不容辩驳。而仅仅是这么一条,就已经的确是大罪了,而很多人还认为,比起排除异己,更让人心惊肉跳的,那还是编辑部内部,多年来迟迟没有人指出这一点,最后还要靠的一篇小报文章,被黎蔷这样的小编辑,偷龙转凤般发了上去,才在行内人中激起了一点反响。
可见得,这铜墙铁壁有多么的牢靠,而沈编辑背后的势力是多么的庞大了!这买活周报所象征的,文艺界的绝对上层,看来是已经被她们这样的人给牢牢占住,乃是一块铁板啊!
倘若说六姐此前没有什么感受,可那篇文章发出去之后呢?以六姐素来的作风,难道会容许这么一帮子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么?
即便这些百姓,不像是从前彬山、临城县的住户,经常有见到六姐的殊荣,但他们对六姐却似乎也有一种天然的深刻了解,都以为六姐必不会坐视这样的趋势继续下去,一定会出手整治。那沈主编别看身后势力庞大,可一旦惹了六姐的忌惮,那垮台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
“这都快十天了,衙门里一句话没有,看来,这一次小黎倒是又摸准了朝廷的脉搏,给她发了一篇好文章——我就是有一件事不解,你说,虽然眼下我们无事,但那也是马后炮了。
小黎她自己怎么能就肯定不会出事——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文章发出去之后,她怎么和东家说的,东家才没把她当场拿下,扭送到官府去,说她私改了版面,要她赔钱呢?”
那陈老虽然在背后一迭声招呼黎蔷,却奈何黎蔷装聋作哑,径自逃走。他也只能唉声叹气,回到自己的厢房去了,堂屋这里的大办公室,议论也因此更加大胆了起来,几个编辑甚至议论到了东家身上,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笑道,“东家?除了赚钱之外,东家懂得什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