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怀疑产生,来自白番的货物受到怀疑,白番和土人的友好就注定不可能持续了,白番被排挤和驱逐,只是时间问题。这是后悔都没有用的事情。而白番的时间窗口正在无限的缩小,他们只能在这种认识才刚刚开始传播,没有得到
普遍承认的时候,尽快地把定居点摧毁,才能扭转这个危险的趋势。
如果是李魁芝,他去年就想尽办法也要来了,拖到今年就是大错特错——过去一年,定居点多交了一倍的朋友,培养了至少三十个能够初步交流的精锐土著战士,交际范围是原来的几倍,连集市都迅速成形了。去年没来,今年就已经非常棘手,如果今年还不来,到明年,白番压根就别想撼动定居点的存在了。
“可惜了,哪怕就是再晚两个月,等我们的人靠岸……”
两年间,定居点这里是一直有船到的,一来要运货,一来要运人,定居点的人口规模已经上千了,这也是如今集市贸易的基础——如果部落有剩余的粮食和肉干,拿到集市这里来,别人不买,定居点也会买下来的,他们一直需要粮食和肉干来给新到的成员做口粮,当然也需要酿酒材料。同时,布料和一些小工具,也都是海那边运来的紧俏商品,很多部落甚至不愿意买药,明知道危险性,还是忍不住要在布料和烈酒上花钱。
最新的船期,大概是在一个半月以后会有船抵港,这段时间,港口空空如也,是没有大船停靠的,李魁芝推测,这也是白番选择此时来攻打他们的原因。很可能白番还用烈酒诱惑了一些处于定居点影响力辐射边沿的部落,让他们一起来发动一次大抢劫了。如果不想被抢劫,就得出人来跟着他们一起攻打定居点——采用这样一路裹挟的办法,的确能在到达定居点的同时,把声势营造到最大。而定居点对此的应对办法也很简单——不能困守在这里,要把人撒出去,即便不能说动部落们出人帮定居点打仗,也要确保土人部落保持中立。
“跟着白番的部落越少,我们的手段就可以越狠——凡是经过挣扎,能站在我们这边的,要让他们得到好处。那些保持中立的,要让他们庆幸自己的选择——这就要从敌人的下场来体现了。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展示自己的拳头,对敌人狠辣一些。”
李魁芝条分缕析地说到这里,在场诸人除了点头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说了,都是心悦诚服,听令行事。“土话说得最流利,个人武力值最高最机灵的战士,俩俩结伴子,一个部落两个人,带上火铳和弹药,马上去山下,找到带路的学员,立刻出发。”
虎厚禄为首的十几人,被点名之后立刻聚在一起,对着地图开始分部落聚居点了,很快就领命而去。李魁芝又点了几个名字,吩咐他们整顿内勤,在定居点内拉起一支应急队伍来,往白番前来的方向巡逻勘探,定居点平日也有定期操练,这都是做熟了的,众人并不慌乱,均都是依言行事。眼看事事吩咐停当,他又转向屋内始终没有被差遣到的两人,“阿勇、阿宽,你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始终扎着头的富宽,不声不响地取下了自己的头巾,露出了一头红发:定居点的大家,为了卫生需要,大多都理平头,这也是一个醒目的特征,逐渐在亲近定居点的部落中流传开来。但富宽却留了及肩长发,明显是有所准备。而在他身边,肤色黝黑的乌勇敢也咧嘴一笑,“早就准备好了,城主放心,他们这一次要是胆敢带了战奴来,保证让他们重新尝到壕镜大失败的滋味!”
这一听就知道,是当年在壕镜经历过策反的黑大汉,李魁芝欣赏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都是好样的,尤其是你,勇敢,你的心愿一定能达成的——去吧!”
在华夏,这些黑大汉哪怕是卖力气,都可以过上不错的日子,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到黄金地来,乌勇敢的心愿不用自己说,大家也都能明白,肯定是为了那些被抓到黄金地来的同乡。这种崇高的目标,是让人心中起敬的。
至于富宽,他跟着来黄金地也不奇怪,这年头,白番根本谈不上对自己的国家有多忠诚,再经过知识教的打磨,如富宽这样,想在黄金地寻找机会,富贵险中求的汉子来说,他们根本不会觉得针对黄金地的白番有什么不妥——虽然都被叫白番,但黄金地的白番,在欧罗巴老家还和他们打生打死,根本谈不上什么感同身受、唇亡齿寒,有时候李魁芝甚至觉得,富宽比定居点所有人都还希望黄金地的白番死。
差出了这两人,备战准备差不多就算是做完了,李魁芝拧着眉头,倒背着双手,在院子里又转悠了一圈,想明白没什么遗漏了之后,方才点了点头,睁开眼笑骂了一句,“不去干活,在这守着我卖什么呆呢!”
“没……城主真是举重若轻,令人佩服!”
也算是和李魁芝配合着做了几年事情,被他当成老班底一员,‘拐带’到定居点来的周老七,嘴角也有点儿抽抽了,他和不远处的万义一直对着眼色,两个人脸上全是说不完的话,李魁芝扫了一眼,还能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他没好气地道,“这儿又没有银行的催债员了,天高皇帝远的,我装疯卖傻给谁看啊!”
一句话,算是把自己多年来的一层画皮给戳破了,他也不害臊,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也是情绪上来了,又满腹感慨地长出了一口气,显然也是对刚才自己的表现异常满意,“真当老子没有半点本事,全靠一身的蛮力当上的大海主?今日也叫你们重温一下老子当年的风采!”
他是不是大海主,这标准就存乎一心了,反正现在郑家没人在,谁也不会和李魁芝唱反调,都是顺着来哄,李魁芝想到之后的大战,也是心潮澎湃,倒背着双手,悠悠道,“这才是老子心里城主该做的事啊!翻云覆雨、运筹帷幄,克敌于千里之外……你们说,这些事难道我做不来吗?做不好吗!”
“可惜!可惜啊!谁知道,当城主最难的,根本不是博弈,不是谋划啊!”
毕竟是多年来装疯卖傻,也让他的仪态多少受了影响,李城主叉腿而站,自以为威风凛凛,高举双手向天质问,叹道,“就是漏算了这一招,竟至于此,谁知道当城主最重要的是管基建——谁耐烦建设啊!”
“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别说通电了,在终老此地之前,谁知道能不能再次用到暖气——呜呼——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看来……这病虽然随着远离买地,逐渐地有些痊愈了,但也终究是没有好全……周老七心里反而定下来了,和万义互相使了个眼色,嘴里一边漫应着,一边散开去做自己的事儿了,任李城主指天骂地,喋喋不休,呓语个不停:“我都已经如此了,谁还来和我作对,那就是自找苦吃!”
“谁还敢不让我种地,我就把他全家都给灭了!”
“哼,都给我等着,我们老家距离这里可比你们老家近,等我回头给六姐告状,运上几百万人来种田,种死你们,把你们白番排挤得无立锥之地……都给我等着,谁跑谁是孙子——诶,不是,周老七、万老五,你们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第1115章远东佬与惊喜
“这么说,你是从那些岛上的蛮子那里逃出来的喽?在大陆上带着你的黑奴游荡了三四年?我说,伙计,你的胆子可真大!如果你走得再远一些,没准就能到阿卡普尔科,甚至在那里混上一个前往远东的舱位——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就得在港口把你的黑奴卖掉了,这些黑家伙,别看在这片大陆上老老实实的,和牛一样忠心肯干,可一旦到了远东,那就不一样了,几个月的功夫就能换个人!”
扛着火铳,骑在马背上的矮个子农民,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满脸的络腮胡,轻蔑地向着脚底下吐了一口唾沫,“我们再也不敢把黑奴带到远东船只上去了,现在,捕奴船甚至不敢从南洋过,得走新航线,说实话,那些所谓的华夏人,给我们添了不少的麻烦那!弗兰克!”
被他叫做弗兰克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了恰到好处的迷惑,“华夏人?老兄,远东?这就是我们要去……呃,要去谈谈的对象吗?”
“哈哈,快来看,这有个乡巴佬,连远东还不知道那!我说,伙计,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真和你说的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就在街上好端端地走着,然后突然间,Bang!有人把你抓到了一艘船上,就把你流放到大陆东岸,然后什么也不管了?”
“呃……或许……我是说,或许……或许我是做了些让人误会的事儿,我说,老兄们,你们也很清楚那些清教徒他们的德性——只是多喝了几杯酒而已,偶然间失手给了个不幸的老伙计一拳,或许,或许打得不是地方,让他瞎了一只眼,他又或许,或许是当地主教的相好——或者是本家侄子,谁知道呢——”
“哈哈哈哈!”
纪律本就不算良好的队伍,立刻爆发出了一阵酣畅的大笑,“噢,弗兰克,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天知道,主要凑齐你们这样一船恶人有多么不容易!”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叫做弗兰克的红发小伙子,大概还没有完全把实话说出,但绝大多数人都并不介意,依旧喜爱地和他唠起了家常,向他介绍起了这座大陆上的具体情况,这大概是因为他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新面孔,在这个相对闭塞的环境里,哪怕是弗朗基血统存疑的混血儿,只要能证明自己和某个贵族沾亲带故,哪怕这个贵族来自英吉利,也足够他们把弗兰克过去的恶行轻轻放过,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有趣上了。
“像你这样的败家子儿,从来不珍惜学习的机会,家庭教师给你们上课的时候,你一定总是逃课去玩吧!”
像是弗兰克这样来历的游荡者,在黄金地这里并不少见,弗朗机人开拓这片新大陆已经有数百年的时间了,他们的势力主要分布在南面,如今已经将南大陆分为四个总督区,生活在南大陆上的欧罗巴人,来历也很复杂:有最开始被派遣出来的官方开拓队,也有后来被流放过来的,或者是在原本的土地上待不下去,自愿逃来的弗朗机人。有时候甚至不止是弗朗机人,很多乞丐、流浪者,甚至是风尘女子,也希望着能在黄金地有个新的开始。
与其说有资格向黄金地派遣流放船只的权贵很多,倒不如说,在这件事上不存在任何限制,不单是各地官员可以随意地向殖民地派遣船只,把罪犯送到这里来做苦工,就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也经常心血来潮地强迫自己的敌人登上船只,拿着一张单程票在另一个大陆重新开始。
弗兰克一开始就声称,自己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惹来了大人物的厌恶,被流放到黄金地来的,只是送他的船只,在靠岸前遇到了暴风雨,全船人只有他和他忠实的黑奴逃了出来,抱着木板,漂浮了三天,来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又辗转从小岛上岸,指望着能找到前往城市的道路。
当然了,在此期间,为了能有口吃的,他们也不得不和土著部落打交道,犯下了一些不可避免的暴力之罪——不过,在弗朗机人眼里,这也不算是什么罪恶,那些土著就像是牲口一样,被怎么对待都是应该的。如果弗兰克和土著交上了朋友,他们或许还要劝诫弗兰克放下那些无谓的同情心,像个体面的汉子和信徒一样,正确地对待这些没有信仰的异教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