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锅头——”王朗又期期艾艾的低喊。
他没有理会,走到窗边低头,拿起陶杯观看。
杯子冷凉,茶叶在里头温驯舒展,悠游自在的上下舞动。虽是凉水,但杯中传出的茶香不比冲泡热水时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这杯子是谁的?”雷刚问。
那个跑去找他的年轻小伙子慢吞吞的举手,有些不知所措,就怕闯了什么祸,会被痛骂一顿,甚至在过年前就被解雇。
“臭小子,你做了什么?”
以为找到罪魁祸首,王朗五官扭曲,深吸一大口气,摆开架势,预备来一场痛骂。“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小伙子一头雾水,被问得胆怯不已,肩膀都缩了起来。“你——”
宽厚的大手落在王朗肩上,阻止连串大骂。
“问题不在他身上。”
雷刚缓声说道,双眼直视小伙子,低沈的声音里尽是安抚:
“你喝的茶是冷的?”
小伙困惑的点头,不知哪里出错。
“店里忙,我有时拿些不能卖的茶叶碎末,刚泡好又有事,等忙完之后茶就凉了,喝久也就习惯了。”
雷刚点点头,晃了晃陶杯,茶香浓得诱人。
“这杯茶也是这样泡的?”
“是。”
“用的是刚开仓的春茶?”
“咦?”小伙子用食指枢枢头,看到老板双眼圆睁,急忙解释道:
“没错,但我用的是最低等的碎末,真的!真的是不能卖的那种!”
他害怕得脸色发白。
王朗却没有开骂,反倒握住陶杯,双眼发亮的先用力闻了几次,也顾不得先擦擦杯缘,拿起来就凑到嘴边,小心再小心的啜了一口,用心的品尝。
冷茶在唇齿间流动,先是一阵茶香窜脑,接着茶味透出,舌尖渐渐觉得甘美,伴随淡淡气息。那是春风、春花、春暖、春雨跟春阳的滋味,喝下这口冷茶,就像是喝下一整个春天。
而且,这还是用不能卖钱的碎末泡的!
“快快快,把最好的茶拿给我。”
他从绝望转为兴奋,急跳跳的奔走叫唤:
“用冷水,记得给我用冷水。”
用冷水泡过的上等茶叶,更是滋味悠长,胜过茶庄先前卖过的每一批茶。就连他儿时,祖辈叹息说不曾遇过那么好的年头、那么好的春茶所泡的茶汤,也不及他手中的这杯。
这批春茶原来是宝贝啊!
他要把这些茶都收好,先拿夏茶来卖,虽然这季会亏损一些,但是等到明年天热时,就能赚进比小山还高的银两。
王朗用力拍着小伙子的背,乐得合不拢嘴:
“太好了太好了,你这法子救了茶庄,我可要好好赏你。”
小伙子唯唯诺诺,乍惊乍喜,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看见每个人都笑了,虽不太明白,但也跟着笑开,心中重担一扫而空。
“马锅头,多谢您啊。”
王朗热切的说道,兴奋的直嚷着:
“我让厨师今晚大展身手,您今晚就留下吃饭,让我好好答谢。”
雷刚摇头,淡淡拒绝:“不用了,我家里有饭菜了。”
说完,没等王朗再挽留,他独自走进冬风中,利落的皮衣翻动,用牛筋束起的刚硬长发如上好的鬃,飞扬在空中。
回到家中,映入眼中的,是桌上他先前搁下的珊瑚簪子。
雷刚重新坐下,单手撑着下颚,直盯盯的看着。
唉,真该在买簪子前就先想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