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七章（第2页）

后来，秦业家又专门找了个奶妈抚养孩子。

秦业夫人对秦业说：“这孩子来我家已经好多天了，你琢磨着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秦业道：“你不说，我也正琢磨着这件事呢。——叫‘可卿’怎么样，让她适合你的心意，让你将来心想事成。”

秦业夫人笑道：“很好很好，太妙了。”

……眼看着小可卿像小花树一样不断向上生长。几年一过，已经出落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那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清纯漂亮极了。要是笑起来，那脸蛋比红苹果还要可爱。远邻近邻，村里村外，暗中不知有多少人议论过：“秦业家捡到的那丫头真靓，假如是他们夫妻自己养的，恐怕还没有这么靓呢！”甚至还有人打诨道：“要是他们自己生养啊，说不定养出个丑八怪出来！”

当然，这只是打诨。事实上，秦家收养了小可卿之后的第三年或第四年，像老嬷嬷当初预言的那样，秦业夫人果真怀孕，并且真的由秦可卿“引来了”一个男孩。秦业夫人生下那个男孩之后，给男孩取了个名字叫“秦钟”。

自从秦钟出生之后，秦业夫妇把多半的爱转移到了秦钟身上。一是因为秦钟毕竟是亲生的，二来因为秦可卿只是个女孩。女孩长大了，嫁出去，就成了泼出去的水，不是自家的人了。这是当时几乎所有人深入骨髓的观念。即使经历几代人，也未必能够发生改变。当然，爱是极为复杂极为交错纠缠的东西。秦钟的出生，也并不意味着秦业夫妇就不爱女孩了。爱秦可卿的情感，依然在延续着，并没有太过明显减淡，更没有完全消散开去。

一次，秦可卿和老嬷嬷一起出去到山坡上采草药。本来风儿吹吹草木荡动，人在大自然中行走、寻觅，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可是她俩遇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因为争抢几棵蒲公英和几棵野菊花，可卿竟跟两个差不多大的一男孩一女孩吵了起来。老嬷嬷劝秦可卿退让，离那两个孩子远一点。可是秦可卿似乎天性刚烈，就跟那两个孩子推搡了几下。那男孩子和女孩子一边推她，一边骂道：“野种！不是我们村的！不知道是从哪个树枝丫里冒出来的野种，竟到我们村来撒野了！还不赶快滚出我们的村子！”

其时秦可卿已经六七岁了，隐约知道被骂“野种”是有其深意的。人一般都是要想到“我从哪里而来，我是谁”等本源问题的。此时的秦可卿被推搡被骂“野种”之后，就嚎哭着问老嬷嬷“野种”是怎么回事，并且不依不饶的要老嬷嬷作出解释。

老嬷嬷当然不敢说出事实的真相。就一边骂着刚才所遇的那两个孩子，一边拉着秦可卿回家，一边哄她道：“我到你家时，你已经出生了，我哪晓得你家里的情况呢？你要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只能问你爸爸妈妈了。——你不要听那两个小坏?瞎说。”

秦可卿抽噎着，心中很不服气，她恨不得再回转抽那两个孩子的嘴巴。

老嬷嬷拉着她回来。她见到母亲之后，又禁不住嚎哭起来。老嬷嬷把情况向秦业夫人叙说了一遍。秦业夫人想：“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瞒过了一时，怕也瞒不过一世，索性就把情况完全告诉她吧。反正她长大了早晚都要嫁出去。”于是就把她被捡到事情的前后情况叙述了一遍。最后道：“你父母亲抛弃了你，要不是我和你爸爸把你收下来，你怕也早已活不下来了。”秦业夫人讲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向可卿表明：她生父生母是多么的狠心，而她本人和秦业不失为恩重如山的人。

可是小可卿并没有能够达到完全理解成年人每句话含义的程度。她养母的话，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引起她对生父母抛弃她的仇恨，也没有完完全全的焕发出她对养父母的感激。这正如俗话所说的：“自己不生养孩子就不懂得报答父母之恩。”而她养母的话，反而更使她好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使她感到被人欺辱的弱小。她甚至想：“我要是父母亲生的，那两个狗畜一定不敢欺负我，如果我有个亲哥哥哪怕是个大表哥在场，也一定能够把那两个狗种打个稀烂！”从此，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总是感到自己是弱小的，在她的灵魂深处，她盼望得到强大力量的庇护。她的这种很深的隐秘的心理，几乎从来没有对旁人讲过，她也未必能表述清楚。

……秦可卿长到了适合的年龄，行了插笄之礼。几个月之后，即有人登门来说亲。做中人的老婆子本来是一名县官的遗孀，跟贾府的老祖宗贾母是老熟人，而跟秦业家也不陌生。她探听得秦可卿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她又得悉贾母长房年龄最大的重孙——即贾蓉——也已经达到了结婚的年龄。于是做中人的老婆子先登上贾府，拜见贾母，首先赞扬了贾母的精神矍铄和身体康健以及衣服的华美、得体，然后才转入正题。

老婆子努力突出了“秦业跟县太爷级别差不多，甚至还高一点”这一条，接着又夸说秦可卿是如何的知书识礼，性情温和，而后自然的也赞美了秦可卿的长相好看。贾母听后，也显得较为满意，道：“真感谢您为我长重孙的婚事操心了。我何尝不是想早点进玄孙呢？……可是这事您也得跟女方家的父母商议，也要人家愿意才行啊。”

老婆子笑道：“哎呀，您真是高贵人家老太太的话，像您家这样的富贵大家，人家是大拇指头扒耳朵，扒（巴）不上呢！”这些话当然也是贾母喜欢听到的。

在贾府吃了一顿酒肉饭菜之后，中人婆子又来到了秦业家，自然又是一番好话。秦业夫妇不曾有什么反对的意见。秦业骨子里很是高兴，内心十分想攀个高枝，但表面上并没有过分显现出来。因为事情还远远没有成功，八字还不曾有一撇呢。

中人婆子又回到贾府向贾母报告情况。贾母又安排了男方介绍人，选定了往女方家相亲的日子。贾珍、尤氏带领着贾蓉及双方介绍人等前往秦业家相亲。贾珍看见未来儿媳的第一眼，就嘭嘭嘭的心跳加速差点儿失态，连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了。他努力平定了自己，假装看看堂屋的墙壁及上面的屋梁等等，而旁人所说的话他几乎没有听清。而秦可卿看见未来公公的第一眼时，觉得跟自己所相的对象贾蓉好像就是一个模子脱胎出来的，并且感觉贾珍比贾蓉更强健、稳重、有力、可靠。——话不多说了，双方介绍人又夸讲了男女小青年双方的优点，甚至谈到了当日天气的晴明和宜人，好像是佐证这是“天设的一双”似的。而后，双方介绍人示意贾珍、尤氏、贾蓉等走出门外，商量是否留下来吃顿饭。——如果前来相亲者肯留下来吃饭，自然就表示相中了。可尤氏有些不满的道：“这男主人在外头还做个什么官的，其实家中并不富啊。我家就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吗？”

贾珍瞥了尤氏一眼，道：“你是娶人家的人，还是娶人家的房子啊？”尤氏知道贾珍跟自己的意见相左了，于是便不再敢做声。

双方介绍人知道贾珍同意了，而贾蓉又没有表示反对，于是便留下来吃了一顿饭。可卿间或的给餐桌上了几回菜，忙着摆放酒桮、汤匙儿等。贾珍不时的用眼睛瞟着，心中渴望、欣悦、甜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