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门已从里面拉开,玉衡与几名年轻男子站成一排,齐齐向舜英抱拳行礼。
玉衡笑着说:「兄弟们,这便是往日同你们讲的阿七首领,都打起些精神,若差事办得入了她的眼,可谓前途无量。」
几名男子咋舌:「冒昧了,副统领常同我们讲,说首领如何灵慧机变丶果敢刚毅,次次办差都舍身忘死,没成想这样刀口舔血的人物,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怎么了」,玉衡作势要踹他们,「闲话休提,东西都齐了没?」
又问舜英:「首领,咱们从哪里开始?」
舜英瞄了一眼许姿,赔笑道:「先说许大人的吧,她的活最多。」
许姿见她这个笑,莫名打了个寒颤。
东屋摆着一架紫檀木架子床,床上放着一口樟木箱子,一个细长的牛皮革袋。樟木箱的盖子已翻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图册。
许姿疾步上前,略翻了翻,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墨圈连成一片,好似密密麻麻的鱼鳞,每片鱼鳞上都挤满了鼠须细毫标注的蝇头小楷。
玉衡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同情:「这些是顾星阑收来的萝州鱼鳞图册,有劳许大人。」
许姿蹙眉:「萝州的土地丈量册?我来之前看过,这有何不同?」
舜英笑了笑:「这些并不是刺史府的官方存档,而是顾星阑在方玉官邸的书房掉包出来的。」
「怪不得都说,顾大人整宿泡在官邸书房查帐本」,许姿恍然大悟,「我当时还奇怪,帐本有何好看的,老练的帐房先生都能把假的做得天衣无缝……至于真的,都晓得那玩意儿要紧,定是藏在找不着的地方。」
「萝州每年上缴赋税,与官存的鱼鳞册完全对的上」,舜英缓缓道,「可他们若要成什么事,得先有钱粮。每年上交朝廷的赋税都是实打实的,只能从别处开源……」
「第一种法子,擅自增加苛捐杂税……这得靠顾星阑了,他最会查这种事,多花些工夫就能发现端倪。」
「其二,瞒报土地……」
许姿点头:「我记得,朝廷自接收沪南,一直暴乱不断,从未成功丈量过全境田地。可无论他们拿来糊弄官面上的是什么,图的还是多收税,自己先得有一份周全的丈量册。」
玉衡又拉开那个细长牛革囊,抽出一卷绢帛,薄如蝉翼的丝绢展开后一丈见方,上面除了错综复杂的线条,还有数不尽的蝇头小楷,居然是一幅详尽的萝州舆图。
舜英一眼看出端倪:「军用的?」
「对,当年贺浮白将军亲手制作的沪南沙盘,那沙盘如今珍藏在凤图阁,世上仅此一份」,玉衡神色有些得意,「陛下命臣选了十个宫廷画工,关在凤图阁描了二十多天才绘出来。」
许姿吁了口气:「这样一对照就方便了,这么多,且先看萝州的吧。」
玉衡眼睛一亮,忙说:「其他三州也有……」
许姿抓着头发哀嚎:「这么多,一个一个来成不成,成不成!」
又冲外头弹琴的秦桑喊起来:「不是《十面埋伏》就是《夜奔》,杀人啦……换首缓和的听听!」
舜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天璇天玑一回来,就让她们来帮你。」
「首领叫我们?」头顶响起柔媚的女声,白裙绽放如花,从房梁上轻轻飘下。
舜英打量了她们一番,眼神复杂:「大半夜的,穿个白裙子在屋顶上跑,怕别人看不见?」
「从群玉坊出来,直接过来的,没时间换。」
「大多数时间走的是偏僻巷道,没有尾巴……偶尔上个屋顶被瞄见了无妨」,天玑坦荡地耸肩,「这么快,他们只当是见了女鬼。」
天璇赞同:「毕竟,七月了嘛。」
舜英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背直冲天灵盖,忙岔开话题:「打听得怎样?」
「护国公和四州高官并不爱花街柳巷……他们喜欢买雏儿回去,蓄养家伎。」
「现在的四州刺史,全是凤鸣二年到三年,由逆王起用,先前朝廷派来的刺史,不是被杀就是被卷进些蹊跷案子,有来无回……」
舜英叹了口气:「孔丶郭是郑后主时的权臣,方丶聂也是沪南世家,白斗了十几年,把持沪南的还是这么些人。」
玉衡也摇了摇头,吩咐属下道:「你们说说这些日子查出来的。」
男子甲说:「舒湛调阅了记录,沪南道的河道维护支出,朝廷每年都是足银调拨的……」
舜英沉吟片刻后,问道:「这边的河道,若不及时维护,大约多久会出问题?」
男子甲思索道:「舒大人说,沪南水文密布,如若维护不周,正常雨季最多撑两年……像这样的暴雨,至多一年。」
舜英又问:「这儿上一次大水患是何时?」
男子甲尚在回想,玉衡不假思索答道:「凤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