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鸾凑近他耳畔,金步摇垂珠扫过他肩线。陆怀钧偏头避开,下颌线条绷得极紧,雨过天青的妆花缎下,锁骨处的红绳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怎么我怀疑的每个点,都刚好有恰当的解释呢?”
沈玉鸾退后半步,指尖划过他腰间玉佩绦穗。广源号新裁的衣料被护甲勾出细丝线,在晨光中泛着银白光泽。陆怀钧看着她发间晃动的金步摇,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陆郎君,你不觉得怪得很吗?”
她将玉佩绦穗缠在指尖,用力一扯。陆怀钧踉跄半步,广袖扫过案头药碾,陈年药渣簌簌落在她银朱裙裾上。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交缠的衣摆间投下细碎光斑。
檐角铜铃轻晃,惊落垂丝海棠上的晨露。陆怀钧望着案头碎瓷映出的斑驳光影,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裹着药香坠入满地狼藉。
“从未有过欺瞒,只是沈娘子始终疑心。”陆怀钧苦笑道。
沈玉鸾眉梢微挑,眸中浮起笑意,目光如刃直刺入他眼底。他的眼神澄澈,仿若一汪清泉,虽清可见底,却看不出底是什么。
她虽然看不透陆怀钧,却并未察觉他有恶意,暂时选择相信。
沈玉鸾指节轻叩案沿,倏而展颜一笑:“陆郎君的诚意,我暂且收下了。”
“沈娘子可知,这世间最锋利的刀,是求而不得的执念?”陆怀钧轻笑,广袖一拂,掠过沾了茶渍的几案,指尖划出半道水痕,叹道,“家父寒窗二十载,七试春闱不中,终日郁郁,身体也垮了。病榻上还攥着褪色的青衿,说官场是口熬干了文骨的汤锅。”
沈玉鸾的鎏金护甲在他襟前银竹纹处猛地一顿,指尖触到细微凸起。
“这是……”
“七岁生辰礼。”陆怀钧解开衿纽,天青色直裰里层竟全是泛黄纸页,密密麻麻缝满褪色的科举程文,蝇头小楷被经年汗渍浸过,字迹洇成团团墨梅。
墨香混着陈年药香扑面而来,沈玉鸾瞥见某页朱批“策论过锐,恐犯天颜”。
他伸出修长手指,轻抚程文褶皱,仿佛正摩挲父亲佝偻的脊背,缓缓道:“每次落第,父亲便抄一卷《贞观政要》,还说集齐十卷,就能悟透为官之道。”
广袖翻动间,掌心旧疤显露,像是戒尺抽打过的痕迹:“科举虽待父亲无情,可他仍一心盼我子承父志,自幼就严厉督促我读书,希望我博闻强识,一举高中。”
“所以,除书肆抄书所读,在下读过许多寒门书生本不会问津的书。”
窗外东风骤起,裹挟着碎纸屑,擦过沈玉鸾的银朱广袖。一片残页黏在她鎏金护甲上,上头“盐铁论”三字醒目,朱砂批注殷红如血:“官字两张口,不如悬壶济苍生。”
“十三岁那年雪夜……”陆怀钧猛地咳嗽起来,药杵从袖中滚落,滚到沈玉鸾缠金钏的腕边,“父亲咳着血,把《千金方》和七卷《贞观政要》捆在一处。跟我说‘医者仁心,比官印干净’。”
他俯身拾起药杵,轻敲青瓷盏,在清脆的叮咚声里,夹杂着一丝苦涩轻笑:“那夜,我站在雪地里起誓,此生宁可做尝遍百草的神农,也绝不做金銮殿上磕头的应声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