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夜凉,街角残灯似豆。
我独自走在这座城中,脚步不急不缓,像是路熟,又像在寻找。
月光铺在砖缝之间,街边屋瓦上挂着点点雨迹。空气里有些潮,是春雨初停后留下的味道,混着石灰与旧纸的气息。
我经过南街那家香铺,门口的石狮子鼻子上还缺一块——我记得,那是两年前某次争斗余波所毁。
铺主爱干净,次日就拿毛巾盖住,怕吓着来买香的姑娘。
再往前,西市入口的豆花摊冒着蒸汽。
老人坐在小凳上剥豆皮,铜碗边那块烫红的毛巾,一直垫着热碗。
我曾与小枝、柳夭夭从这里路过,柳夭夭肚子饿得发软,却偏说“这是战术饥饿”,她说那样更能嗅出杀气。
我笑了一下。
街景安静,旧事浮起。夜色像一块布,把回忆的线慢慢牵出来。
我转入北巷,石墙之间那家破旧的书肆还在,门前挂一盏绿灯,暗得像要灭。
几步外,是当年我暗访陆青的落脚处,那时他才刚脱离危险,身中毒伤未愈,他请我为他诊毒,两人藏在这片街区,不见天光。
这些记忆本不应如此清晰。
但每一寸街道、每一声脚步、每一盏灯火,都像是刚发生过。
夜色如墨,沉沉落下。
我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站在熟悉的街巷口。青石铺路,杏花微落,东都的风,从街角斜斜拂过,带来一阵熟悉的香气。
眼前街道两侧灯火明艳,正是杏花春陌最热闹的夜市时分。小贩的吆喝声、酒肆中传来的笑语、茶馆里评书先生的高声,都仿佛昨日重来。
我心口微动。
这地方……我来过。这条路……我曾走过。
不远处,一个身影一蹦一跳地奔来,碧绿的襦裙轻摆,发间的玉钗在灯光中发出细碎光芒。
“小枝。”我低喃。
她仿佛听见似的,朝我跑来,眼睛亮亮的,带着熟悉的兴奋与雀跃。
“公子!快过来,糖人摊子还在呢!”她拉起我的手,轻快得像风中飞舞的纸鸢。
她的掌心温热,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我怔了怔,任由她牵着我在人群中穿行。
“你看,是不是那只凤凰最精致?我当时就是挑了它!”
她站在摊前,指着一只糖凤凰咯咯笑着,我望过去,摊主的脸模糊不清,像被雾气遮住,只是那一只糖凤凰却异常清晰,光亮晶莹,连翅上的每一条纹路都分明得可怕。
“我们去坐船吧!”
下一刻,她又拉着我往湖边跑。
湖水浩渺,烟波弥漫,那艘雕花画舫正停在岸边。船娘依旧撑着油纸伞,笑容温和而熟悉,仿佛岁月从未流转。
画舫轻轻晃动,我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甲板。耳畔传来小枝低低的惊叹:“这花……好香。”
她买了一朵莲花,递到我眼前,那眼神,明亮得仿佛能照见人心。
“公子,这花送你。”她笑着说。
我的心一紧,那朵莲花落在我手中,如今,却带着异样的沉重。
这不是记忆——这像是被拉回过去。
“你总觉得我们都太脆弱……可我们,也曾试图守住什么。”
耳边回荡着小枝曾说过的话,我低下头,莲花上的露珠滴落在我手背上——冰冷。
“哟,景公子,小枝姑娘——你们倒是会选地方。”
我转头,果然,看见那亭栏之上,一袭暗红长裙的柳夭夭斜倚栏边,手中折扇轻摇,眼角微挑,笑意未尽。
她缓步而下,裙摆划过石阶,纤腰轻摆,唇角一勾,语气调笑中带着几分真切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