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手下的第一支箭,就是叶帘堂引导着射出去的。
它穿破晚秋的霜气,精准地射向了千子坡。这样一个在谷东作威作福了多年的土匪山头,甚至还不及发出哀鸣就轰然倒塌。
他就这样参与了一场生命的覆灭。
大周对于土匪向来以教化为主,可叶帘堂出手这样干脆,没与任何人商量,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做了。
大周崇尚仁善,这也是如今叶帘堂呼声如此之高的原因。可周言学了一辈子的仁善道德,只有他知道,叶帘堂其实并不是传言里的那个模样。
那人柔善的面皮之下,藏得是一把几近于刁滑悖逆的反骨。
三年前,周言惊惧地看着千子坡满地血水,这些人有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血肉,而就这样挣扎着没了气息。
他几经颤抖,想要上去替他们裹好尸身。
而就在这血水混杂的刀剑倒影之中,周言瞥见叶帘堂无甚感情的眼睛。
叶帘堂可以是谋臣,可以是谈天喝酒的友人,却不是为君之料。
「她若称帝,臣不会追随于她。」周言看着茶盏里微晃的烛影,慢慢说:「与其在她手下苟且偷生,不如再为大周拼这么一把。」
他端起茶盏,朝着李意骏举杯,「哪怕是最后一把。」
李意骏看他半晌,最后只笑着举杯,同样朝周言的方向一递,问:「你觉得,百年后,还会有人记得永淳年么?」
「这是自然,」周言笑着,双眸却湿了,「陛下除奸佞,归良田……定有人会记下陛下功劳。」
「可天下人哪个在说我好,」李意骏喉头哽咽,「我无用……我做了亡国君,该被李氏千刀万剐。」
「文字浅薄,哪里能记录风波,」周言摇头,「人世行路,无处不坎坷。大周还在,陛下别丧了气。」
「……大周还在。」两盏相撞,水波荡玉声,李意骏红着眼睛,笑起来:「是,人生在世,当如青松。」
*
皇帝不在宫外过夜,蓝溪撑了伞,应着李意骏的要求去送周言。
马车停驻,风雪刮得油纸伞发出脆响,周言下了车,忽地回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蓝溪陷在黑夜里,府檐悬挂的灯笼照不到她。
闻言,她将伞面微微抬起,露出一双眼看向周言,问:「大人是说什么?」
「你从前是张氏的人,」周言背手站在府前阶上,道:「陛下的起居,吃食,各类杂事,你都替张枫盯着,该是陛下最为烦躁之所在。可是事到如今,陛下却还留着你。」
蓝溪看着他,听见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
似乎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要问出这一句话。
蓝溪笑了笑,说:「大人真是太看得起咱家了。大人想听的话,咱家日后慢慢与您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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