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啊,多少事都坏在『贪心』二字上。」他的声音模糊,笑意却明显,「卿儿,从南门出去。随便去哪,避开这些纷扰,别再回来了。」
明昭帝自省平生,好似总有人在身后推着他走路,却从未有过自己的选择。
幼时,为护母妃免遭欺凌,他日夜苦读,只盼着能得咸元帝的回顾。及长,长姊清河公主勾当私营,他为着她,又不得不卑躬屈膝,俯首于皇座之下,做人刀俎。践祚之后,他的所行皆是为了延续李氏皇祚,竟至无力护佑戚氏。
至今,明昭帝早已疲累不堪。他不愿太子重蹈他的覆辙,故纵张氏至骄横,冀望有朝一日,有人能将自己拽下那凄冷的万阶龙椅。
熊熊火光中,明昭帝猛然发觉,自己这一生什么不愿做的都做了,却什么都没保全。
耳畔铁骑之声如雷声滚过,震颤黑夜。
他知道,是张枫率兵而来。
风卷过浓烟穿透他的身体,拂动他的袍摆,一下一下,像是他最后的呼吸。良久,明昭帝俯下身去,抬手蒙住疲累的双眼。
可悲也哉。
*
雅间内,以紫檀制成的案几上铺以锦缎,细腻柔软,茶具酒器错落有致。窗边则设雕花窗棂,纱帘轻拂,一遍遍扫过床架,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彩。
叶帘堂睁开眼便是这般景致。
她转了转酸涩胀痛的眼,下意识想坐起身,结果原本麻木的身体陡然颤抖起来,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挤压着她,将眼前的景物晃得东倒西歪,险些令她吐出来。
脑袋钝钝跳着,叶帘堂思绪却是是一片混乱。仅存记忆的最后,是她被张喆如同抛掷废物一般,从六必居的崇楼扔下。
竟没死成。
叶帘堂在被剧痛扰乱的思绪中自嘲地想。
她努力抑制住喉间下意识的抽气声,在尽量不牵动颈脖的境况下打量着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右手正被纸板支起,用绢帛包裹系缚,扭曲的伸张着,而手臂上许多血淋淋的口子,此时也被用草药仔细覆盖着。
叶帘堂闭了眼,不愿再看。
喉间与鼻腔都似被利器擦过一般火辣辣的,而她方才仅使的一点力气也让肩颈和双臂阵阵刺痛,双腿止不住地抽搐,她只得拼命呼吸以缓解。
木门轻响,有蓝鸟纹样的袍摆走进,裹来阵阵清苦的气息。那人将药碗搁在塌旁的小案上,俯下身,轻轻托起塌上人可怜的右手,慢慢检查着。
轻微地动作便会牵动一系列痛楚,叶帘堂唇边溢出一丝破碎的痛呼。
拖着他手的那人愣了愣,试探性道:「叶大人,您醒了么?」
「嗯。」她喉间干涩的厉害,轻声唤,「……垂兰先生。」
许元疏急忙将她的手轻轻放下,道:「是,是在下失礼!」
她都成这副模样了,还谈什么失礼不失礼。叶帘堂下意识想摇头,结果又引来钝痛。
「大人别动。」许元疏将手搭在她的颈间,一丝冰凉,倒缓解了几分她的酸胀,他叹息一声,回身用小勺舀出碗中温水,递到她唇边,轻声道:「饮些水吧。」
待清水润过喉间,叶帘堂才呼出几口气,问:「这是,哪?」
「能是哪?」外头忽地响起清亮的女声,一双素手掀开竹帘,童姣妍丽的面容便现在眼前,「除了我,哪个还能把你从六必居南侧的小林里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