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卖出两包瓜子的高惊开始把手上的货往背篓里放。今天第一趟车没多少客人,现在已经是卖货的比买货的多了,他要赶紧转移地方,下一趟车的时候再来。
他才十二岁,瘦小灵巧,收拾好东西之后钻进人群里哧溜就钻出去了。火车站在城外,才建好两年,周边除了货栈之外有两家官府建开的客舍。但是通车之后根本不够住的,所以附近的农家也都把屋子租给人住,渐渐有了接近城里的热闹。
高惊抓紧时间,冲出去就是要到客商聚居的地方再去叫卖一阵,然后回来赶下一趟车的客流。别看一车人不算多,但这时候他们特别大方,有时候他一背篓的瓜子花生和鸡蛋一趟就能卖光。卖不完的话,就像今天一样,再到人多的地方吆喝一阵,几乎没有卖不掉的时候。
烤鸡之类的他卖不起,瓜子花生便宜,鸡蛋也是自己家的,成本小又容易卖,每天勤快一点就能落下收益。
今天坐火车的少,他来回跑了两趟才卖空,然后去炒瓜子的人家又买了半篓子包好的瓜子去叫卖,这一趟他不止跑车站卖货,还抽空观察外地新到的客商,凑过去带路答话讨赏钱。
直到货空了,他把钱收在腰包里,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回家也不能闲着,现在家里没人,高惊回去赶紧把留的饭菜热上,再把灶上收拾了,院子地扫了。父母来不及收拾就出门,家里脏得很。
到收拾完再歇一会,高家其他人也回来了。
高父跟长子把装饭菜的桶从车上抬下来,高母和长媳把零碎物什往回收拾,又叫女儿去装菜。
总算可以吃晚饭了,高惊饿得肚子咕咕叫。
他家原来是贵人封地上的农户,不是隶臣,但世代都种贵人的地,没有自己的田地。后来贵人走了,田地卖了,本来想继续给人种地,哪知道后来官府发卖土地,被不同人家买去,他们一家只好散开了找活做,没以前安稳了。
不过也还行,地里丰产,新郑也多了零活可以接。像阿姊虽然没进得了秦人的纺织厂,但早先在家织毛衣也能挣钱。
也就是新郑越来越热闹之后,厂里不收毛衣了,才失掉这活计。而那时候,倒也不指着这活过日子了。
尤其是有了火车这个神奇的宝贝之后,新郑变得让老住户无法理解起来。但不管理不理解,身处其中的人都出于本能地拼命赶上时代,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高父原来跟长子高马一起去车站当力工,给人扛货。这活要的人可多了,有时候忙起来还会临时招人,工钱也还可以。
后来是看周边有人卖饭食给他们这些力工,高马就跟父亲说,自家也住在附近,院子灶台都是现成的,他们也能做啊。
高父看着也心动,就试了试。开始只让儿子回家跟母亲妻子一起做了饭菜来卖,后来忙不过来,高父辞工,带着女儿一起干活。天天两桶菜,两桶饭,大部分卖给力工,少数卖给那些商人带来的下仆,毕竟便宜,有些小商人的奴仆也愿意省点钱买这个吃。
小儿子太小了,家里没叫他到外面干活,让他在家里把家务做一做。但高惊自己找到事做,附近有人炒那个葵花籽卖,他就去进点瓜子花生,家里自己煮点鸡蛋去人多的地方叫卖,一天混点零花钱就行。
高家这个生意不难,但要做得早才行。现在已经饱和了,高家有做力工时认识的熟人,他们也不抠门,留住了老顾客。新人来做这生意,除非饭菜特别入口,不然抢不来生意。
高惊对家里做这个生意就一个态度:支持!
自打做饭菜卖力工,他天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就能吃上油水了!还有味!
可不是么,流大汗的力工要吃的饭菜,那就得重油重盐。
饭桌上,一家人也没有贵人的讲究,一边吃一边开始算帐。
还没有仔细数,只是算个大概,高父就不敢置信地问长子:“你算清楚没有,年底就能把债还上?”
“我再算一遍。”高马是家里做生意之后算不清账,特意送去学了算术的,水平很差,自己都怀疑自己。
拿算盘过来又拨了一遍,他才肯定地说:“就算年底还不清,年头也能还完。”
主要是买牛车拉下的债,一开始他们借车做生意,确定能赚钱之后才下定决心借钱。没办法,没有车拉不了这么多饭菜,又不可能天天跟人借。
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天天还吃喝嚼用着,欠的钱就能还上了。
乐了一会,高父对高惊说:“等明年还上钱,再攒一年,后年送你去学室。”
攒一年不光是防着家里有事,也得备着长媳有孕生子要用钱。高惊没想那么多,一听要去读书就不乐意了。
“去学室做什么,阿父你们去卖饭,家里不要人收拾了?我天天去卖瓜子,一天都能落下十文钱呢。”
等他再长大点,还可以琢磨点别的事,才不想去学室呆坐。他有小伙伴去学室的,跟他说比干活还累,一坐两刻钟屁股都不能挪,手指都磨出茧了。
但高父不听他的,不耐烦地道:“去学室,至少学个算术,不然帐都盘不清。”
高母也劝他:“你要学得好,那些商人雇人算帐,你也能去啊。还有学医,学农,学修机器,都是有用的本事。”
可算了吧,高惊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他七岁开始天天自己在外面跑,开始是瞎玩,后来是挣钱,野惯了,一想到要关在学室一天就觉得屁股上仿佛有钉子戳,难受得要死。
更舍不得他天天赚的那十个大钱。
但是父亲说了算,高惊闷闷不乐,想到后年就要被关学室读书,都想跳上火车跑咸阳去卖瓜子,叫阿父抓不到自己了。
吃过饭,他还不死心,追在父亲后面问:“阿姊不要备嫁吗?不要再攒两年钱吗?”
阿姊高桑过来没好气地给他一巴掌拍屁股上,“读你的书,要你管。”
他捂着屁股不服,阿姊十七了,不该攒钱给她备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