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仪道了声好。惇王妃年纪越大,越信佛了,常常拉着儿媳讲经,说经。每日的功课,就是跪经丶捡佛米。
她望着自己面前那堵墙。薄薄的,隔不住什么声响。她听到惇王妃的脚步声,「阿弥陀佛」的念诵声,一颗一颗佛米,掷进簸箩里。
然后她听见惇王妃似乎是在向谁说:
「老三媳妇,从上次回侯府,乖觉了不少。以前,就是个小孩儿,受了磋磨,心里不服,面上还露出来。现在,看着稳重许多。」
「娘家不帮,还能怎么样呢?」这是有人在附和。
「总不至于为这点子事去报官。」
「她不要脸面,难道娘家人也不要吗?」
惇王妃似乎是笑了一声。她接着说:「拢住男人的心,就好了。老三不是很宠那个什么——」
「云姨娘。」
「什么云啊雨啊的。老三媳妇现在看着好了,妻妾之道上,我还是愿意提点她的。老三屋里,一天到晚的事,也该让她把起来。」
「三少奶奶是有福气的。」
「是啊。」
话声淡下去。簸箩里不知道又添了几颗佛米,惇王妃终于派人来传她过去。陈端仪缓步慢行,看见惇王妃朝她伸出手,嘴角噙着一种志得意满的微笑:
「好孩子,来。」
做功课确实是有用的,陈端仪想。惇王妃的脸,不比年轻时锐利了。
也不如年轻时聪明。
那天,在回侯府的马车上,她对小桨说:
「殷显杀过很多人。丫鬟,小厮,因为他自裁的也有。这些事从前有王妃处置,以后……如果我听话,会交给我处置。我想了很久,小桨,就算父亲母亲允我归家,我也不能这么轻易地从王府脱身。我跟他的恩怨,没有了结;这些罪孽,也没有报应。
「这些人命,我知道了,就不能当作不知道。我想查清,把这些事大白于天下,让他死的时候,身上有该有的罪名。
「是不是很蠢?如今我自身难保,又会连累你们——」
「我会帮你。」
小桨打断她。
「你想杀人,我帮你杀。你想逃跑,我帮你逃。你要敲登闻鼓,我也替你滚钉板儿。」
陈端仪定在那里。然后她听小桨接着说:
「只有一件事,这些都完了之后,你得活着。你不让我搭进去,你自己也不能搭进去。」
她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点点头。小桨用一个极轻的拥抱环绕住她,带着哭腔说:「我真怕你自裁。小舟,你一定要记得,无论丶无论如何,我在南海,有自己的船。天塌下来,我带你回南海去……」
小桨已经很久没提起这样的话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而现在就好像她们都还十三岁,一切看起来还有选择,小桨对她说,要在这里,我们一起在这里;要回去,我们也一起回去。
陈端仪是想过死的。
在她刚刚学会「自裁」那个词的年月里,在她的脚被人折断,缠裹,被逼着用伤残的脚掌走路,好让它们定型的时候。她看到「自裁」这个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站在侯府的湖边想跳下去是这样一种心情。她是想过死的,在参加宴会遭人冷眼嘲讽,回府后还要被罚跪祠堂的时候。父亲说你是陈家的女儿,怎么能以先祖为耻?
我是想过死的。她听着小桨在自己耳边的哭泣,在心里想。可是你来了之后,我再也不那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