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秋又渴又热,但没动那个玻璃杯。他其实有点洁癖。他的洁癖很抽象,只跟不熟的人发作。当跟一个不熟的人相处,他会避免交叉使用一些东西。奇怪的是,他对郑良没有这样的感觉。
司明明常年与人打交道,这样的隔阂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什么都没说,拿起玻璃杯喝了口可乐。她有一段时间没喝这冰凉的东西了,一口下肚还挺清爽。于是又起身去冰箱,找出一瓶没有开封的矿泉水,走到苏景秋面前送了送。
苏景秋接过,到了声谢,就再也没什么话了。
司明明也不逼他说话,反正她自己也寡言,她觉得这种诡异的安静对她来说恰到好处。她很自在,坐回沙发上,头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在这个安静闷热的房间里,偶尔有一些响动,风吹过窗帘的、冰箱电流的、楼下小孩子笑闹的,这些响动构成了他们人生的新世界。不管他们怎么暗示自己,在红章盖下的那一刻,人生终究是不同了。
司明明一点都不怕苏景秋。她的这位花臂丈夫,看起来很不好惹,但她真的一点都不怕他。换句话说,司明明不怕任何人。在这安静的时空里,她竟然睡着了。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一场梦。
梦到从昌平县城回来的第二天,她们三个在走廊里罚站,有人从悠长的走廊那头穿过日光走过来。到她面前站定,说了一句:“活该,司明明。”
那时司明明才十几岁,不知自己为何常遭异性的憎恶,她当然会激烈反抗,最终结果就是她不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喜欢她。
那男生说她活该,又转身递给她一瓶水,然后跑开了。
这场梦真的奇怪,她已经远离了十几岁的光阴,平常也从不想起,怎么就在这一刻这样真实。就连走廊里阳光的温度都在发烫。
司明明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眼墙上嘀嗒走着的钟,才睡了不过五分钟而已。身边的男人也靠在靠背上,看着天花板,死气沉沉。
“嗨。”司明明说了声。
过了很久苏景秋才回应她:“嗨。”
司明明认真打腹稿,谨慎开口:“既然结婚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未来的生活准则。”
“什么准则?”苏景秋问。
“像正常的婚姻生活一样的准则。比如:该有什么样的婚姻秩序、双方各有什么原则底线、对婚姻有什么样的期许。这些,我们要聊一聊。”
苏景秋终于有了动作,他身体微微侧着,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到了司明明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眼前人带着一股超然的平静,但又不知她面孔上哪里,泄露了她的倔强倨傲。她心平气和讲话,或者说是她极力表现出亲和,但却给人一种压迫感,不像要与人商量,反倒像在下一个必须照办的通知。
“将死”的苏景秋并没因此而滋生反骨,他又靠回去,恹恹地说:“你决定。”
“我决……?”司明明反问他:“你的原则、底线、期许也由我来决定吗?”
“对。你定。”
苏景秋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丝毫没把这场婚姻放在眼里。既然婚姻如坟墓,他头脑一热稀里糊涂踏进了坟墓,那么别人往他身上铲几锹土他都不在乎了。反正早晚都是死。
司明明在一边点头:“好,很好。”
“好在哪?”苏景秋问她。
“好在这个家里没有头脑不清楚的人给我捣乱,能让我专心掌舵。”司明明毫不掩藏,她本就是强势的人。倘若苏景秋有很多意见,她还要与他浪费口舌。苏景秋的态度非常好,等同于她给自己买了一个听话的人偶,既满足了她结婚的目的,又不至于给她添什么大麻烦。唯一要担心的变量就是这个人偶可能情绪会反弹,不定期惹出什么乱子。
越平静,越汹涌。司明明懂。
“随便往哪开。”苏景秋意兴阑珊,他看司明明的房子实在不顺眼。他这么高的人,站起来时像要顶到天花板。折腾一上午,他饿了。问司明明:“你每天吃东西吗?”
“?”
“你不是养生吗?”苏景秋说:“养生党不是号称人一辈子吃进去的东西定量的,吃完了就死球了。”
“?”
“还是说你过午不食?”苏景秋看了眼时间:“要是过午不食的话得快点,再过四十分钟你的食道就要关闭了。”
刚刚半死不活的人,接连出言不逊,这反应等同于诈尸。司明明心道:情绪反弹来得挺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