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词望着她,停了片刻,似有一行清泪淌过脸侧。可惜与她的薄妆不同,他脸上擦着厚厚的漆,最耐水蚀,一张描好的脸谱分毫未损。
他笑着说:“嫁女、迎宠。”
宋月禾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指节攥紧桌角,生生折断了蔻尖,鲜血从肉与甲的截缝里流出。
“怎会如此?”她不敢置信,低眼,不住地摇头:“爹爹他明明答应过我——”
恍然间,她猛地想起那日午时,丫鬟星儿未说出口的话。
宋月禾抖若筛糠,这下彻底失了控,先前的细声抽涕转变成奔溃大哭。
宋老爷威胁她毁约的话历历在目——
“月儿,你就乖乖嫁了吧,否则那个伶郎,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府邸。”
沈星词说得没错,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她算好了一切,可唯独,没有算到心动。
她利用了他,是铁铮铮的事实。于是,在三姨娘魔怔之后,在宋老爷即将获罪之前,宋月禾第一时间想到是他该怎么办。
沈星词平日里被家仆看得紧,但毕竟明面上还存有与自家女儿的一纸婚约在,宋老爷也不会过多骚扰。
只不过对外口风管得严实,客问便道,人已不知所踪。
放弃自由,是下策。
嫁给沈星回,更是下下之策。
宋月禾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真实关系,可她就是不想反抗。
因为沈星词。
她丧失了所有勇气。
如果她注定无法自由,那不妨让他替自己拥有。
大丈夫生于天地,乱世浮沉,当立不世之功,所以她愿意用自己,换他此后岁岁铮铮。
宋月禾永远忘不了。初见那日,他唱“头二三四铜鼓报,交兵出战紧战袍。进退均听爷号令,三军随他归营号。”
意气风发,傲骨不羁。
她用一千两金带他回家,张口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
只一句:“沈星词,你可有悔?”
后悔年少轻狂,忤逆张扬;后悔沦落风尘,是非难料。
后悔那凌云壮志难酬,冲天云梯难上。
当时沈星词也是这般笑着的。
他说:“或许吧。”
或许后悔,也或许不后悔。
大概明白,也大概迷茫。
但眸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却是真真切切的。
“宋小姐。”良久,沈星词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无所谓地顺手将假发长辫叼进嘴里,反手去摸项间坠链的暗扣。
袖珍竹筒配饰咕噜噜滚落在地,他弯腰捡起,自里拿出那张自作多情的婚书。
红纸金粉,两方得证。
是他行至世俗的唯一慰藉。
香炉中火星跳动,他的眼里有光,星火融融。
那里面,无比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身影。
“宋月禾。”
“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似是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行为,宋月禾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锐痛,连带指尖的,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想往前走,却发现足如灌铅,痉挛趁机一股脑涌上,令她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