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门外犹豫了片刻,终是走了进去,「皇上那边,我还是没能劝住他……你放心,你们刚才的话我并未听见多少。」
他笑了笑,眼里波澜不惊,「你是我的妻,我知道,你不会单凭只言片语,便去构陷一些……子虚乌有之事。」
我垂下眼,心中一颤。
谢景昭聪明机警。我的每一步都应该更小心谨慎。
沈宁出发不久后,南疆传来捷报,诸国议和,局势稍稳,可朝中文官对此态势颇有不满,谈到谢老将军时已暗暗含有指责之意——
「南疆虽有诸多部族,与大雍相比,毕竟乃弹丸之地,老将军不该拖这么久还未摆平。」
「看来老将军真已年迈,也是时候交出兵符,好好歇一歇了。」
「我可曾听闻,老将军故意拖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南疆予他的献礼未商量妥洽罢了。」
这些话,虽然是在谢景昭背后所言,可声音已四处飘散,连坊间百姓都有所听闻。
自那次夏至夜宴过后,楚钰虽没有追究那送错贺礼的使臣,可在许多朝臣眼中,谢景昭野心外露,勾结外邦的罪责已经坐实,于是现下风向渐转,曾经高朋满座的谢府,如今已逐渐冷寂了。我不知道谢景昭是否在意这一切,直到某夜,他立在廊下,望着清朗的月光默了许久,忽然回头笑着道:「我自小在疆场中长大,受惯了塞外的风沙寒雪,偶尔回京见朱门酒肉,总会以为过上不久,京都的酒酿就能把那群养尊处优的大人们给毒死,如今,我也喝上了京都的酒酿,却也……平安的过了这么多年。」
我望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心中蓦地涌上丝缕酸涩。
他不能去协助父亲杀敌,就连去剿匪也不被允许,不是因为什么阅戎式,而是因为,他是楚钰用来要挟老将军的筹码,是防止老将军反叛的质子,只要谢老将军还在,楚钰还忌惮谢家,谢景昭便只能被禁锢在楚钰能够控制的地方。
经年前,他曾策马驰过千山暮雪,可如今,也只能囿于这一方阴诡牢笼了。
4
半个月后,谢景昭陆续收到了沈宁的信,果然如他最初所料,沈宁并不擅长与那些山匪周旋,是以屡屡败仗。
那段时日里,我看着他每次读完信便紧握着拳立在案前,叹息声中满是压抑后的愤怒。
每一封信,无不让他沉默。
直到……第四封信。
那是一封丧贴。
沈宁死了。
听闻,他的头颅于黄昏时被挂到山顶最高的那颗树上,夜半时落入狼口。
那封信看完,谢景昭在庭院中的紫荆树下一动不动地立了许久。
我缓缓走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良久后,他头也没回道:「这棵紫荆是沈宁亲手所植,他曾说过,等这树亭亭如盖时,我们便可携着各自的妻子儿孙来此处乘凉。」他的声音十分冷静,一字一句都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的,又似乎,是他许多年以后话音的回响。
或许早在沈宁离开时,他便已预料到了会有今日结局。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是他将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我视他为兄长,知道他正直一生,必定会有个好结局,或荣归故里,或是战死于疆场厮杀之中,可他只是孤身死在了无名的山沟中,百年后,只剩下一本地方志里会有他的姓名……他本不该,这样死去的。」
闻言,我无声的笑了笑。死不得其所的,又何止是他沈宁?
我正想说些什么,他却在这时转身离去,擦肩而过时,我匆匆一瞥,却见那双眼,已布满了血丝。
只那一瞬间,便让人心中发颤。
那些恨,他可以不说出来,可透过双眼的血光,他或许已手刃了那金殿里的仇人们不知多少遍。可那其中……会有我吗?
我想,我该和谢景昭有个孩子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和他,都没有退路了。
那晚的月亮很圆,我亲手做了谢景昭喜欢的菜品,亲手为他斟满美酒。
谢景昭的手指勾住我贴身小衫上细细的系带时,我听见他轻声问我:「三年之期,你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
他又问:「你不后悔?」
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