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本热闹的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满殿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密密麻麻地落在我手中的物件上,如针如刺。
无人敢出声,等了许久,楚钰才幽幽开口道:「这是……兵符?」
那使臣已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跪到地上哭喊道:「方才天色晦暗,我路过御花园时不小心与一宫女相撞,想必就是那时将两份贺礼弄混的,皇上明察啊!」说话间,已有人将他刚刚献给楚钰的礼盒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对连理玉。
楚钰只扫了一眼,冰冷的目光便重新落到谢景昭身上,而我立在旁边,眼看着谢景昭刚要上前禀奏,便抢先一步道:「皇上,今日刚行过祭礼,不宜惩处。不如以德报怨,就信他是一时不慎所致,再者,我夫君的为人皇上是清楚的,若他真的是那般与异邦勾结的人,当初,你又怎会放心让我嫁给他?」
闻言,楚钰紧盯着我,不知在思量什么,许久后,他才皱了皱眉对谢景昭道:「皇姐说的不错,今日便放过你。」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场风波算是平定了,然而回去的马车上,谢景昭只是看着我,不发一言。
「怎么了?」我问。
他笑了笑,从我发丝上轻轻抚下一片花瓣,在指尖玩弄了片刻后,忽然意味深长道:「今夜御花园里的樱花……想必开得极好。」
我心中一惊,冷汗从后背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
3
七月初,暑热渐起,听说校场上已接连有好几名士兵在烈阳下晕了过去。
谢景昭训兵极为严苛,我却也不能说些什么,百无聊赖之下,便命人起了府中的冰窖,每日凿出几块冰,用马车拉到校场上,做上些冰镇糖水分给士兵们。
自夜宴之上送错贺礼一事以后,军中士兵对我的态度已转变了许多,就连向来习惯对我摆黑脸的沈宁,如今见了我也能交谈几句了。
沈宁是谢景昭的副将,名为心腹部下,实则两人如亲兄弟一般。
「天气炎热,难为夫人天天跑这几趟。」凉棚下,士兵接过一碗冰镇莲子,腼腆的笑了笑。
还未等我应声,旁边的沈宁却眨了眨眼,一脸揶揄道:「哪有你小子的事,我们不过是沾了某人的光罢了!」语毕,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谢景昭身上。
听闻此言,周遭顿时发出恍然后的起哄之声,直到谢景昭看过来,我已是满脸绯红。
见状,他信步走过来,士兵们立刻噤声,只把头埋在碗里。我端起一碗给他,他顺手接过,另一只手却碰了碰我的额头,微蹙着眉道:「天气炎热,以后不要再来了,脸都晒红了。」
他的话刚说完,士兵们脸上便露出促狭的笑容,他们相互递了几个眼色后,竟唱起了民间男女用来打情骂俏的歌谣。
谢景昭看了看他们,正要出声时呵斥,他们却丢下碗结伴跑开了。
我有些尴尬,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谢景昭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惊讶地扭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我发现,他的脸竟然比我的还要红。
夏日穹野高远,谢景昭身姿挺拔,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越发衬得他身姿挺拔,英俊不凡。
我的心口突然有些酸软,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闭上眼,煦色韶光,暖阳杲杲,一切都很美好,恍然间,只觉如梦。
可惜,梦终是会醒的。
我向来就知道,被我称为「父皇」的那个男人是个庸君,在他治下,大雍已民不聊生多年,如今楚钰登基不过几个月,各地终是按捺不住频生躁动,南疆叛乱未消,蜀地又起了山匪。
我刚从宫中回来不久,府上便接到消息说,楚钰驳回了谢景昭带兵剿匪的请奏。
书房内,沈宁急躁的声音传了出来,没有丝毫避讳:「对他而言,地方的安宁竟比不上所谓的阅戎式吗?」
是了,虽然地方知州多次请奏派兵,但楚钰并没把那些山匪放在眼里,现下,他满心都是几个月后的阅戎式事宜,只希望让潜伏在京都的南疆密探看到大雍真正的兵力,从而震慑南疆诸国。
早在几个月前,楚钰便下令让谢景昭负责这次阅戎式。如今士兵已操练完成,相关事宜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谢景昭便请奏带兵剿匪,可楚钰却多次回绝,不仅不让他离京,还下令任何人不得调遣京中军队。
谢景昭的声音淡淡的:「那些山匪善于利用陡峭幽深的地形操纵诡道,你性情急躁,只善骑兵之术,未必能周旋得过……」
「不必再劝了。」沈宁出声打断谢景昭,半晌后他才继续开口:「我平日虽不关心朝堂暗涌,却也听闻那些居高堂者对老将军有诸多诋毁,此去,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劝你一句,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有些事,无法忍,便也不必忍……」
听及此处,我心中一沉,慌乱间正想离开,沈宁却已出来了。
看到我的瞬间,他挑了挑眉,眼里的惊讶迅速被杀意取代,可片刻后,他回头望了眼屋内的谢景昭,终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