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水晶棺材为何会落到这个胖子手中,并正好来到蓬莱岛?在场之人,是否已经知道她醒来了?
六年前,容冲将几乎失去脉搏的赵沉茜带去神医谷,不惜一切代价,终于找到了救活她的办法。但那个法子损耗很大,时间漫长,最重要的是不一定能成功,容冲恨不得时刻守在她身边,但是淮北形势严峻,百姓民不聊生,他不得不将她留在神医谷,抽身去尽自己应尽之义。
这六年,他只做了两件事,打仗,和等她。
战场局势稍微安稳的时候,无论多远,他都会去神医谷,亲眼检查她的情况。但治疗进展十分缓慢,她躺在水晶棺材中,沉静美丽,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滞,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每一天都在期盼她苏醒,也暗暗担心过她醒来后,他该以何种身份面对她。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安排,他在海州处理军务时,突然收到神医谷急信,说复活赵沉茜的阵法被洪水冲塌了,赵沉茜不知所踪。
容冲当时被吓死了,立刻扔下军务,唤来照雪就去寻她。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洪水冲塌阵法并不是意外,而是某位故人蓄意为之。他循着紫府水晶的气息,一路追到海上,意外发现抢走水晶棺材的不是旧相识,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商人。
沉睡六年的美人也不再一动不动躺在水晶中,而是站在船尾,会说话,会皱眉,会逃跑。
真好。但也不完全好。
复活术虽然成功了,但她也被过早暴露。谢徽就在下方,任何一个表情都可能被他抓住破绽,另一艘船上有好几个修道者,其中最强的一道灵识熟悉得令人厌恶。
卫景云那个病秧子,怎么还没死。
在这些人面前强行带走她,可以,但没必要。在场有南朝廷的人,有北梁的人,也有云中城的人,他若强攻,他们马上就能认出来赵沉茜。除非容冲能杀了在场所有人,要不然,赵沉茜死而复生的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天下。复活药谁不想要,此后,她会永无宁日。
除非,她留在他身边,由他来解决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可这样一来,她选择他就成了一种不得已而为之,这绝不是容冲的初衷。
说来恐怕无人相信,他花了六年救她醒来,其实没想过回报。如果他们能够复合,容冲当然求之不得,但是,这不是他救她的原因。
就像多年前她做的事情一样,他想要为她做些什么,但与她无关。她是自由的,可以尽情去过自己的人生,一辈子不知道背后因果,甚至一辈子不再与他相见,也没关系。
他只望余生她能自由选择想过的人生,而不是再度卷入漩涡中,被各种势力胁迫着做决定。不要再像当初的他们,有太多事情没搞清楚,刀尖却已经逼到眼前,他们只能被环境推动着做选择,一个流亡天涯,一个在宫斗漩涡中越卷越深,再相见竟然就是死别。
失去过一次后,他再也不想体验她在怀里一点点停止呼吸的感觉了。灭门之仇不重要,弃他另嫁也不重要,只要她活着就好。
容冲感受着各式各样瞄在自己身上的武器,很是高兴。很好,他们都在盯着他,说明并不知道赵沉茜就在不远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在不引起这些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她送走。
容冲看起来在和昔日情敌对骂,其实心里一刻不停思考打草不惊蛇的法子,船上另一个人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钱掌柜听对话才知面前这两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宰相和容将军,钱掌柜第一反应是懊悔,原来他和谢相同船,这三天他应该上门去推销替身的!
但有容将军在,似乎也不晚,钱掌柜小心翼翼往后挪,试图挪到一个安全位置和容将军谈生意,然而容冲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一样,钱掌柜才一动,容冲的剑尖分毫不差跟上,只隔一根头发丝,就能刺穿钱掌柜眉心。
钱掌柜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在地,全身上下只有嘴敢动,生怕容冲的剑没握稳,手一抖将他刺死:“容将军,小的姓钱,来自临安,这次应邀来蓬莱仙岛参加拍卖会。小的有桩生意,不知容将军感不感兴趣?”
容冲还没找他算账,他倒主动送上门来了。容冲生出兴致,低眸,似笑非笑看向钱掌柜:“你姓钱?”
钱掌柜立刻挤出讨好的笑:“是呢,鄙姓钱,名生。莫非容将军听过小人?”
“没有。”容冲意味深长道,“但我剑下不斩无名之人,你是第一个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和我做生意的人。说说吧,如果真能让我感兴趣,说不定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钱掌柜心脏一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将军饶命!小的只是一介商贾,侥幸得殷夫人赏识,帮忙操办拍卖会,顺便卖几样东西,挣些小钱。这些女子是小人精心搜集来的舞姬,各个多才多艺,貌美如花,容将军看哪个有眼缘,小人拱手相赠,惟愿和容将军结个善缘。”
钱掌柜急着说服容冲,并不知道容冲也在套他的话。容冲不动声色转眼珠,这个临安商人竟然不是客人,而是来卖东西的?容冲当然没错过这群舞姬或多或少有些像赵沉茜,听起来这些女子就是他的货物。
难道,这个商贾并非某一派的势力,而只是一个普通商人,特意搜集了许多像她的替身,来蓬莱岛挣钱,路上偶然遇到了水晶棺材,他就带着棺材和赵沉茜一起来了蓬莱岛?
其实说得通,如果他真是某个人的手下,劫到赵沉茜后直接带给主子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来蓬莱岛?殷夫人放出蓬莱岛即将展出复活的“赵沉茜”在前,赵沉茜的阵法被水冲塌在后,如果背后有人指示,此人非但能未卜先知,还喜欢脱裤子放屁,偷偷将人劫走,再光明正大推到台前。
无论国师、云中城还是北梁人,都没有必要这样做。
所以,这一切只是一个被贪欲拼凑起来的巧合?
容冲心里多少有些无语,但还不得不演下去,道:“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对替身没有兴趣。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养一群像她的人在眼前,膈应谁呢?”
说着容冲剑尖下移,悬到钱掌柜肩膀上,说:“相比替身,我更感兴趣另一件事。让她们都下去,我有话单独问你。”
钱掌柜生意黄了,还要被单独问话,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他试图挽救:“将军,小人是良民,最遵纪守法不过,什么都不知道啊。您要是不喜欢替身,就将这群舞姬带回去当洒扫丫头,算是小人孝敬您,小人平生最仰慕您这样的少年英雄……”
钱掌柜奉承话还没说完,感受到一股寒意逼近脖颈,一缕头发悠悠飘落。哪怕看不到,钱掌柜也完全能感受到剑刃的锋利,割开他的皮肉恐怕不比割断头发费力多少。
钱掌柜舌头都打结了:“将……将军?”
容冲居高临下看着他,微微歪着头,眼睛如孩童一般明亮天真,似乎发自真心疑惑:“听不懂人话?”
容冲长相极具少年感,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下颌线流畅纤薄,几乎每个五官都是性格鲜明的折角,却长了一双大而黑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这样一双眼睛,笑起来会很有感染力,但现在这般不说不笑威胁人的时候,就显得凌厉恣睢,尤其有杀气。
钱掌柜瞬间吓软了,忙不迭道:“将军饶命,小的不敢。没听到将军的话吗,你们快下去!”
舞女们像惊弓之鸟,早没了主意,听到钱掌柜赶人就赶紧起身,跌跌撞撞往下跑。赵沉茜就等着这句话,立刻混在人群中,远远离开容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