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珞沅循声望去,收敛起嘴角为应付桓符而勾出的虚假弧度,同李蔚略一颔首,先杜珩渊一步向桓符告罪离开。
主帐之外,风声猎猎,衬得大营愈发的静。士卒们并未同往常一般聚在一块儿吵闹嬉笑,而是三三两两分散在各角落中,颓然呆坐。
不由自主的,王珞沅的脚步便这般慢了下来。
“女郎,且等我一道……”
身后,杜珩渊突兀响起的声线引来一道道呆滞的目光。王珞沅顿住迈出的步伐,转过身:“我以为,你会留在帐中。”
“女郎何以有此想法?”杜珩渊向前大跨两步到王珞沅面前。
“毕竟,你与李蔚想法一致,她又与桓符有亲缘关系,在你二人共同的劝说之下,或许……”王珞沅点到为止。
杜珩渊未立时回她,先是环视一周将那一道道凝在二人身上的目光逼退,再牵起王珞沅的手,压低了声音:“女郎,我们回帐中再谈这些罢。”
王珞沅顺着他的力道向前,在经过一位又一位垂首呆坐的士卒面前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是因为败了,才这般难过吗?”
离她最近的那几位士卒猛的抬起头,脏污的面庞上清澈的眼眸熠熠生辉,一览无余的空洞。
王珞沅的心也空了一瞬,怎么会是空洞,而不是愤怒悲伤?
她轻轻掰开被杜珩渊牵着的手,走到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小郎君面前蹲下,重新问了一遍。
小郎君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泛起波澜,他避开王珞沅的视线垂下眼去,前言不搭后语:“阿兄一直说,我们要拼命活下去,如果死了,那也是为胜利死的。可是阿兄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胜了败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拼命想要活着,又为了更好地活去拼命,可这些在……不过轻飘飘一句话。”
旁边的人搂过小郎君的肩膀,极小声地嘀咕。
所以,比起桓符和他们所在意的输赢,士卒们更在意的其实是自身生命的价值。以往,他们惯于将自己放进自欺欺人的信仰中,以减轻现世的痛苦无望。此番战败,桓符一句“撤退”彻底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永远难以成为伟大的奠基,而只会是野心的灰烬。
小人物的可悲、可叹、可敬皆在于此。王珞沅叹息一声,起身擦过杜珩渊:“走罢,回帐中再谈。”
……
“女郎,先前的疑问,你还需要我回答吗?”杜珩渊放下帘子走进自己帐中,为王珞沅斟了一杯水。
王珞沅接过后抿了一口:“在桓符眼中,将与士当真有分别否,无非是他能记住前者的名字而记不住后者罢了,一意孤行的怯懦野心家听不进忠言。”
“女郎聪慧。或许前朝分崩离析之初,将士们仍怀有对故土的热忱爱意、对故人的深切思念,可战乱频仍,被战火洗礼了一遍遍之后,他们最大的期待便逐渐成了活到最后,而战争又总是伴随着死亡,他们不得不将死亡神话成另一种新生。”
杜珩渊坐到王珞沅面前,见她不再喝水,拿过杯盏仰头倒入自己嘴中:“扯远了,我本想问女郎可想着了计策对付高闵,可需要我的帮助。”
王珞沅闭眼散去心头莫名而起的阴霾,俏皮一笑,拉过他的手:“自是需要你的帮助,不过不急。”
“女郎是需要我将他绑起来逼供吗?”杜珩渊朝她眨眼。
王珞沅用力一扯,没有任何防备的杜珩渊被她拉到面前,手肘撑到隔在二人之间的桌案上才不至于倒下去。
她凑近杜珩渊,温热的气息吐进他的耳中,激起一阵酥酥麻麻。心神震荡之下,杜珩渊险些听不见她的声音。
“我从未说过要让桓符得到盐矿。”
杜珩渊迷离混沌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晰,他强压下因王珞沅主动而怦然的心跳,顺着当前的姿势学王珞沅的动作,在她耳边呵气:“愿闻其详。”
王珞沅浑身一颤,松开手上力道向后仰避开他,却不料一个动作过猛险些后脑勺磕地,被杜珩渊手疾眼快拉进怀中。
她眼珠一转,顺势窝在他胸前:“事成之后再同你细说,杜珩渊,你有自己的人手吗?帮我查查任尺最近的动作,顺便安排些人去刺杀高闵,别被桓符知晓。”
杜珩渊抬手揉了揉王珞沅的头,松开环着她的手:“好,女郎且先好好休息,我去洗漱一番再回来。”
王珞沅没点头也没摇头:“给我安排个人吧,我去找高闵谈谈。”
王珞沅找到高闵时,他正一袭白衣站在教场旁,含笑望着在场中互相搏斗的一队士卒。
“高大人,多日不见,在军中可还适应。”王珞沅抽出腰间羽扇,嘴角勾起和他同样的弧度,悠然道。
高闵面色一僵,顿在原地好半晌才缓慢地转过身来:“女郎,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