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酒影,来宾的珠光宝气;乐队的音乐,餐具碰撞的脆响,服务生来回忙碌的脚步,人们的交谈、笑声和窃窃私语;还有桌花、餐食、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仿佛数据一口气输入过多,程序过载罢工。当戴英跟着梁家人、学着梁家人的举止和做派,开始酬应第三拨前来打招呼的宾客时,他受不了了。
他的腿疼得像在受剐刑。
戴英不想出丑。他躲进卫生间的隔间不出来,默默期盼疼痛可以离开。可是隔间外,三三两两的人进来中场休息,一边对镜整理仪容一边聊天。他们的交谈硬是往戴英耳里钻。
“……宁家人真的一个都没有来诶。”
“对啊,看来梁总彻底换人了。你们看到没有,梁太太可是手牵手把新人领进来的。”
“新人感觉不像个Omega,他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说不定来头比宁柠更大呢。”
“哈哈,有道理。”
做了惹眼的事,自然会被他人议论,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戴英好声好气地劝解自己,可就算他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这一起一落的过程也会给他带来压力。
脚步声远去,隔间外的交谈休止。戴英走出卫生间,发现自己已经“逃”到了离梁家人很远的位置——走回他们身边,需要跨过大半个宴厅。
离开了梁母的引带,他突然走不过去了。
他以为他的内核足够强大,足以勘破世俗的名利与浮沉,无论走到哪里都安之若素,可那只是他的自大而已。
从这里到那里,是从零到一,从地面蹿升高台,从一个阶级到另一个阶级。需要看淡满场的注目,忽略眼花缭乱的酒影。支撑一个人从容走过这段路的,是雄厚的财力、从小看惯世面的眼界和气度。
戴英没有这些东西。
命运额外附赠他的是压力之下如影随形的幻肢痛,以及一颗强到病态的自尊心。
戴英很耐痛。不过忍耐疼痛总会占据他大量的精力。他没有功夫想太多,脑袋里仅剩的那点空间只存着一个念头:他不想出丑。
紧接着,他却撞到服务生,弄脏了昂贵的西装。
戴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出了会场,不远处就是地铁站。顺着往常的思考逻辑,打车太贵太堵,不如地铁来得便利实惠。于是戴英径直走进地铁站,与晚高峰车厢内晃晃悠悠的人群一起乘往家的方向。
自从成为不健全者,坐地铁一度成为戴英最厌恶的事情之一:假肢有金属,过安检很麻烦;假肢关节不灵活,上上下下最困难;假肢还没有知觉,容易踩到人,容易踏空或者卡进缝隙。
不过,在大城市生活的工薪族离不开地铁。一年接着一年,现实生活把戴英的厌恶通通磨平。
列车开到了换乘站,戴英随着人流下车,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手机,想要查询换乘信息。
可是口袋里空空如也。
有人偷走了他的手机。
戴英愣在站台,有几秒钟,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现代人离了手机基本无法生存。他是用手机进地站的,离了手机他甚至无法出站。
过了几秒,他又觉得有些好笑。扒手或许是看他一身奢牌又恍恍惚惚,才会向他出手。可是他全身上下最便宜的就是那台属于他自己的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