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狩猎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景裕的兴致也降了下来,便结束了这场活动。
他让宫人在猎场外生起火堆,由大伴亲手处理猎物,做烧烤给他吃。
秦屹知见蔺南星对方才打到的小鹿开膛破肚,剥皮抽筋,弄得到处都血淋淋的,立刻皱着眉头向景裕请辞告退。
小天子盯着先生葱白细腻、不占凡尘的十指瞧了片刻,便爽快地放了行,专心致志地坐在一边,等待他的奴婢为他制作吃食。
篝火燃得正旺。
蔺南星的厨艺一向不错,行军打仗的那两年也让他的烧烤水准提高了许多。
他将腌制好的兔肉和鸡肉用荷叶与泥土密封,埋进火坑边上,随后就亲自转动着木叉,控制火候替天子烤制全鹿。
高大阉人被碳火热得浑身淌汗,俊逸的面容也因此烧红着,让蔺南星看起来气色很是不错。
可见这些日子,这人有在宅子里好好地将养身体。
今日狩猎之时,蔺大伴也是箭无虚发,勇猛无匹。
而这孔武英勇的奴婢,此刻抛弃了尚在病痛中的正君,陪伴在景裕这个天子的身侧,低眉敛目地给主子洗手做饭。
景裕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顿时觉得身心舒泰,面上也笑如春风。
蔺南星从鹿身上片了一小块肉,自己尝了尝,咸淡刚好,柔韧有度。
蔺南星咽下肉片,又洗净了手,换了把御用小刀,片下一块鹿肉放进碗里,递给景裕。
他温声道:“陛下,您先吃一些垫垫肚子,若是味道不好,您同奴婢说,奴婢再重新加工。”
景裕接了过来,夹起肥瘦相间的烤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片刻后,他咽下食物,笑着夸道:“滋味甚好,伴伴的手艺不曾退步。”
蔺南星在纯昭宫时,也给景三郎做过不少饭食,味道虽不如景裕皇子分例里的残羹冷菜好,却也是景裕头一次吃到有人专程为他而做的食物。
即便景裕如今已成了九五之尊,每日吃得都是八珍玉食,但蔺南星做的菜,在景裕心里,永远都占有一份特殊的地位。
这种粗糙、暖热的口感,也是他被蔺南星关怀备至的甘美滋味。
少年天子在奴婢们的伺候中,欣然自乐地用着烤肉点心以及宫廷御酒。
没过多久,来了个小黄门通传一声,领着东厂的厂公蔺多福前来面圣。
蔺多福如今成了炽手可热的权宦,比起此前十八岁成为中贵的蔺南星发迹更早,可谓前途无量。
但只看蔺多福的精神气,却全然没有几个月前,他刚当上督公时那般意气风发了。
今日一见,蔺厂公面色苍白、两眼青黑不说,连发际线都往上窜了不少。
蔺南星对这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蔺多福因为久久拿不下秦家,近来没少被景裕责罚:鞭挞、杖责是常有之事,甚至指甲盖都掉了几个。
可见身居高位,身负重担,也并非全然都是好事。
至少蔺多福现下就如履薄冰,骑虎难下。
这人自从拿了东厂的大印之后,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愁得头发一把把地掉,生怕自己什么时候,连脑袋也要跟着指甲盖和头发一起掉了。
此刻的蔺多福恭恭敬敬走到景裕身前,三跪九叩行了礼。
他见万岁爷没有跟他谈话的打算,就乖觉地凑到蔺南星边上,本本分分地同这不太亲厚的义兄一起做起粗活来。
两位蔺公公虽然都是权侵朝野,打个喷嚏能震京城三下的大人物,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天子的家犬。
哪怕是曾经的蔺广站在这里,也是要做小低伏,老老实实给景裕当奴婢的。
蔺多福在边上洗着手,问道:“义兄,咱家帮你做些什么?”
蔺南星转着木叉,瞥了蔺多福一眼,道:“火坑下面烤了鸡肉,你拿出来料理了端给圣上。”
蔺多福应了一声,从內侍手里接过襻膊,利索地绑起两边衣袖,随后取了小铲子,蹲在火堆旁,顶着滚滚热浪,小心翼翼地扒拉地面。
蔺多福手上忙活着,嘴里也不闲,尖声尖气地道:“义兄,陛下对你可真宠信啊,你杀了沐海元,又把沐家弄得家翻宅乱、腥风醎雨,朝堂上好些大臣向圣上弹劾义兄,圣上都替义兄挡了回去,还让咱家帮你扫尾呢。”
蔺多福明里暗里地挤兑了一通,蔺南星气定神闲地捏着小刀,片了块鲜嫩喷香的肉进碗里,道:“哦。”
蔺多福五官一阵扭曲,连带着少了半截指甲片的食指都隐隐作痛起来。
他红着眼睛看向蔺南星腰间的墨敕鱼符,阴阳怪气地道:“想来还是义兄厉害,这才简在帝心,之前城防军几个月都没摸到踪迹的恶徒们,如今嫂夫郎受伤不过几日,就由傅逸丹带人全都给抓出来了。”他咧开嘴角,“……呵。”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