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如从床头摸出叆叇带上,揶揄地望了他一眼,笑盈盈地道:“好,那就全都交给南星了。”
蔺南星顿时容光焕发,干劲十足地端了药碗到沐九如面前,细心地喂沐九如喝药。
沐少爷喝完药,抿了抿苦到发麻的舌头,问道:“你今日与那侍郎的会面,想来十分顺利吧?不然应当没那心思饮酒会友。”
蔺南星嘴角挂起,语调虽然平稳,细听却有些暗戳戳的嘚瑟:“今日确实极为顺利,再过些日子,圣上应当就会彻查蔺广了。”
他收起喝空了的药碗,给沐九如擦了擦嘴:“届时蔺广被除,不论圣上是否让我做东厂提督,内廷都再没什么让我感到棘手的人了,我也能保证少爷在京城里住得安心无忧,即便是长长久久……”
蔺南星说着沉默了下来,深深凝望着他的少爷。
——越是离除掉蔺广的日子接近,他想把沐九如留下的心思就跳动得越发激烈。
沐九如也听出了蔺南星的未尽之言,看懂了蔺南星眼神中的隐忍。
沐少爷移开视线,心跳渐沉,一下又一下地不受控制。
他突然回想起了上午刚得知的,南星净身入宫的往事。
面前的小郎君究竟是有多大的决心,才会不惜伤及自身,不惧死于宫闱也要追随于他。
而如今,蔺南星依然舍不得他,却更是担忧主子的安危,因此那颗曾经舍生忘死的追随之心,也能压抑尘封起来……
主仆二人各有忧思,一时两两无言。
蔺南星率先回过神来,挑了枚蜜饯放进沐九如的嘴里,重新笑道:“少爷,吃点甜的,缓缓味道。”
沐九如张嘴含住薄薄的果肉,纳入嘴里,动作之间,他突然看到蔺南星的手上有条长长的淤青。
沐九如把蔺南星的手抓了过来,撩开衣袖,心疼地问道:“这处怎么伤着了?”
蔺南星撇了撇那处,淡淡道:“是下午的时候,我和耿小公子对打了几场,应当是那时不小心被他打到了。”
他身手虽然比耿统好上许多,但到底不是话本里的侠客,有那些片叶不沾衣的本事。
两人交锋,总会有些磕碰,他又有心教导耿统,没下狠手,就多多少少被耿统撩到了几处。
沐九如看了两眼伤口,突然将蔺南星的衣袖撩高,露出整条手臂。
幽暗的灯火下,结实的胳膊线条流畅,肌理之上除了一条狭长的淤青之外,竟还有数不胜数的刀伤戟伤。
疤痕叠着疤痕,旧创交错旧创。
沐九如呼吸一滞,慢声道:“南星,去掌灯吧。”
蔺南星放下自己的袖子,问道:“少爷,你不再睡了吗?你要是醒了,我先给你穿了衣服,再去掌灯。”
沐九如合了合眼帘:“给我披件袄子,你就去吧。”
蔺南星应了声,从衣架上拿来披袄,仔细给沐九如围上,这才带着引火烛,引了火,将屋内的蜡烛一盏盏点亮。
柔柔的黄光明媚闪烁,在门口的灯笼中亮起,随后是桌上、窗轩、床畔、屏风之后……
室内逐渐亮如白昼。
沐九如道:“你再拿盏灯给我。”
沐少爷偶尔晚上睡不着时,便会床上看书。
蔺南星应了一声,拿了盏三烛灯来,造型简约,拿在手上毫不费力,亮度却是辉煌耀耀,映照下的景物纤毫毕现。
沐九如双手接过灯盏,起身坐到床边,举头望向弯腰站在踏步上的小郎君。
他一字一句地道:“南星,你把衣服脱了。”
蔺南星一愣,差点要直起身子撞到床顶:“少爷?”
沐九如道:“脱了衣服,站到下面去。”
他眼里满是愧疚与怜惜,低声呢喃:“让我看看你这些年受了多少伤。”
蔺南星这才反应过来沐九如要做什么。
他头皮一紧,汗毛倒竖。
两个月前他只是脸上被景裕砸了一下,少爷就要说是美玉有瑕。
他如今这身体,便是拿去牙行卖,都要折价再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