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姑姑坐到里面去,自己来驾车,然后赶上前头的少年,“莲子,一起吧。”
吉祥街与永定门隔了大半座城,就这么走得到什么时候?
顾莲子恍若未闻,直直地往前走。夜风似有重量,吹得他双肩不时微微起伏。
贺今行落后一步,放松缰绳任马儿慢悠悠地踱步。两边就这么并行。
直到一处十字街口,顾莲子越走越慢,最后停步,转过身来。他是字面意思上的脸皮薄,从前一哭鼻子,脸颊眼周准要哭红。但此时却白着一张脸,只有眼里浮着丝丝绯红。
今日天气晴好,他的声音却像过了雪似的:“贺灵朝,你自己回去吧。”
贺今行已经下意识挪到另一边,为他让出了位置,闻言不由诧异地抬头。
“你既然找到了出路,那就好好地准备。男女有别,我不该与你同车。”顾莲子说完,便拐了方向,走向别路。
一排排灯笼亮起来,令有光处愈发明亮,光照不到之处,晦暗愈发浓重。
少年身形隐没。
持鸳挑帘出来,在贺今行肩上搭了件披风。
这件轻薄的衣物惊醒了他,“我只是想送他回去。”
“时日还长,主子总能等到机会的。”持鸳在景阳宫当过差,看着他们一起长大,明白他的心情。
贺今行平息心绪,点点头。马车重新驶动,笔直向前。
他顶着贺灵朝的名字活了十四年,这个名字几乎代表着他的过去。如今要弃名换身,与这个名字有关的所有联系也都将被斩断。
但有一些东西,他不想舍弃。
马车刚转进八宝巷,便见有人等候,却是顾横之。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青直裰,在夜里颜色近墨,但又与夜色区分开来;宽肩长臂,干净爽朗。
“你怎么在这儿?”贺今行停车跳下去,又疑惑道:“大哥怎么没请你进府?”
“我避开了。”顾横之眨了下眼睛。
城门处不便停留说话,他就到侯府这边等。但要是和贺长期说上话,他就不能再等在巷口了。
贺今行没想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而后莫名生出些笑意。
他略略抬眼,便合上对方的目光,两个人慢慢地都笑了。
持鸳从马车上下来,福身一礼,也笑道:“奴婢先独自回了。”
贺今行颔首应了,又问顾横之:“你要进去坐坐吗?”
“太晚了。”
他只是想来看看。
“那我送你回驿馆。”
“好。”
然而人一时却没动,贺今行微微一笑:“你也顾忌与我同车吗?”
见对方面有怔疑惑,补充道:“我们方才从永定门入城,莲子喜欢待在那儿,就碰上了。我邀他一道回来,他不肯。”
顾横之明白了,说:“他也不愿意和我共处。”
他们兄弟只有在双方都必须要出席的场合才能见面,见了面也恍若陌生人。
“他心里苦,也不愿示人,所以要避你。但你们血脉相连,你又怎么不会难受呢?”贺今行有些后悔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低头说:“我曾想过求陛下恩典,但一直没有契机。”
这个口不能轻易开,但达到五成以上把握的条件又太过苛刻,于是一年拖一年。
顾横之:“不必求。”
面见皇帝时,除非皇帝愿意提起莲子,他甚至不能主动过问。
多言易错,错一句也是错。
这个话题三言两语就让人难过,贺今行沉默片刻,转了话头:“走吧。”
顾横之摇头,又点头,看着他难得迟疑:“我在想,坐哪里不会冒犯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