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喟叹道:“真可惜,又活过了新的一天。”
生活就是如此漫长而荒芜。但今日他倒下了,明日他还得爬起来,从流浪中找出活着的乐趣,或者存在的证明。直到走到尽头,完成将他束缚于世的承诺。
虽然,活着本身,对他来说只有痛苦和灾难。
远方传来幽幽的长笛声,一声吹裂。那并非魔洲的歌。
濒死之际,连痛觉都会麻痹。他肺部一阵滞涩,仿佛生锈了许久的铁器。
纵然意识模糊,他还是能分辨出些许旋律。那是一首折杨柳,是家乡的离别歌。
“年年柳色,确实愁杀人……”他笑了,颇为怀念地听着这遥远的长笛,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温柔的梦乡。
晨曦的光芒太强了。
他的血浸透玄衣,浸入黄沙之中,忽的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轻盈的衣袂垂落他的身侧,毫无杂色,雪白的像一朵云,青碧的像是柔软的柳枝。
殷无极忽然有种荒唐的预感,他吃力地伸出手,尝试去捉住那来者的衣袂。不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这一次,他真正抓住了他的衣角。
风把他的衣摆吹起,轻盈的布料被他笼在掌心,如丝如绸的触感。
微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因为逆着光,殷无极看不见来者的神情,但他也半点不敢知道了。
近乡情怯啊。
白衣青年弯下腰,把他伤痕累累的身躯托在臂弯之中,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不想惊碎这斑斓的长梦,口气却是熟悉的温柔。
他说:“别崖,我来迟了。”
殷无极闭起眼睛,泪却无声地浸入沙土里,声音有些嘶哑。
“……你来迟了。”
第147章药石罔顾
雕梁画栋的核舟在天空之上遨游,云彩已经落在了后面,连同那晨曦的微光。
殷无极坐在谢衍驾驭的核舟中,却从未这么想逃过。
“还活着?”谢衍一身寻常的书生常服,走入船舱中,青色衣摆随着风微微扬起。他略略瞥他一眼,见徒弟盘腿坐在矮榻上打坐,魔气正缓慢地修复他身体上的创伤,心中略安。
“托您的福。”殷无极轻咳,吐出一口淤血,然后勾起一抹倦怠的笑,“勉强死不掉。”
他黑袍浴血,长发散乱,面色却惨淡苍白,脸颊上还有着浅浅的新伤。
明明看上去狼狈的很,却端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哪里像是方才鏖战至死的孤狼,反倒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弃犬。嘴上满是抗拒,心里却百般期待着他摸上一摸。
“圣人微服,亲身入魔洲,仙门的事务不要了么?”调息片刻,殷无极的声音再响起,沙沙的,有些哑,极是好听。
“圣人谢衍感悟大道,临时闭关了。”谢衍不动声色。
“以你的信誉,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殷无极垂下眼睫,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带着些隐约的恶意地笑了,“若是那些老不死知道你是来见我,怕是又得围在你的身后叫嚣‘除魔卫道’了。”
殷无极性子疯癫起来,自己却觉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在谢衍专注地望过来时,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习惯性地嘲讽道:“怎么?无缘无故来找我,圣人难不成是后悔把我放走,想要来补一刀,灭了我这给你门楣抹黑的叛师弟子……”
殊不知,在谢衍眼里,他哪有半分危险疯魔,而是像极了炸了毛的刺猬。
“想动手就动手好了,反正我在别人眼里,早就半疯了。”殷无极见他不答,心中更是冰凉酸涩,以为这是真相,眼中却溢满戾气,“谢先生,你平素也不是那么优柔的人,是穿胸一剑,还是干脆拿我的脑袋,给个痛快……”
“别动。”谢衍走上前,声音依然很淡漠,殷无极反射性地一僵,却见谢衍扳过他的下颌,用手帕沾了水,小心地擦去他脸颊上的血。
他的手指如玉雕一样修长洁白,却轻轻抚过他额头浅浅的伤痕,那是凶兽的妖风刮伤的,像是白瓷上最明显的裂痕,有种破碎感。
“殷别崖,你可真是出息了,我不看着你,就把自己弄的全身都是伤?”
“小伤……”殷无极嘴硬。
“小伤?”谢衍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甚至隐忍着怒气。
他握住殷无极的手腕,把他的长袖往下一捋,只见这不听话的徒弟仗着天生魔体恢复快,腕上新新旧旧的放血痕迹交错着,简直是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这是怎么弄的?”谢衍握的重了,怕把他的伤口弄到崩裂,轻了,这小崽子又不听话,尽是挣扎了,这让位高权重的圣人气得要命,声音也越发冷然,“我可没教过你,用剑天天往自己手腕上划!你不要命了吗?”
殷无极肩膀原本紧绷着,他以为,自己已经坚强许多,再怎样凌厉的指责都能听的。
但谢衍这样明着是斥责,却暗藏着关切的言语,却让殷无极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抬手便勾住倾身的青衣书生修长的脖颈,在他站立不稳时,直接带到自己怀里,用手臂紧紧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