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后,原野上的火还在灼烧,噼啪作响。
不知多久,一名身着白色儒衫,肩披青色大氅的书生来到此地,顿足片刻。
他的右手还掐着诀,似乎在算些什么,周身气质雅致风流,宛如神仙中人。
书生站在还未熄灭的余火之前,魔修的骸骨上,只有些许黑红色的火苗在跳跃,而被这魔气凝成的火焰掠过之处,已然寸草不生,留下黑漆漆的一片。
书生弯下腰,掬起一捧火苗。那侵略性极强的魔焰在他白皙的掌心,却仿佛炸了毛的宠物,只能委委屈屈地被他用灵气捏成一团,胡乱挣扎片刻,就乖乖不动了。
“我来寻人。”书生的墨发被白玉簪挽起,有一缕从鬓角落下,垂在侧脸,显得他的容貌清雅,不似凡人。
他用指尖碰了碰那一团火焰的尖端,被灼红了一片。
看着掌心有些惊慌的魔火,他却也不生气,只是像捏团子似的,碰了碰它,微笑道:“让我算一算吧,你的主人现在去哪里了?”
火焰跳跃了一下,明明此地无风,它却歪歪斜斜地飘向一个方向。
书生失笑,撩起儒衫,悠然跟了上去。
上古战场的禁地里,沉睡着一只渡劫修为的魔兽。
数千年后,他苏醒过来,而当年的主人早就是一具骸骨。他未能等到主人来寻,失控之下,被这经年累月的浓雾污染,见人便要吞噬。
殷无极作为闯入者,自然成为他首选的吞噬对象。
魔兽的眼睛已经被他烧瞎了一只,空洞的眼眶里一片血肉模糊。
殷无极站在它的巨口中间,用剑撑起他的獠牙。他的玄衣破碎,脊背被妖兽的利爪划开,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疯狂到只剩下本能了吗……”殷无极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微微扬起唇,露出一个倦懒的笑容。“把沉睡之地周围的活物,吃的渣也不剩,胃口真大。”
魔气顺着他的双臂流动,从他的宽松的袖口涌出,转瞬间就包裹了妖兽的躯体。
殷无极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能好好说话的人了,对着一只魔兽都能自言自语,怅然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你等的人已经化为白骨,再也不能履行约定,不必等了。”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魔焰在巨兽的口腔中腾腾升起,充满了毁灭的气息。而魔兽吞下致命的火种,发出凄厉的惨嚎声,竭力摇晃着脑袋,被刺瞎的眼睛却流下两行血,或许,那也是泪吧。
殷无极用剑柄敲断了凶兽的獠牙,作为上好的炼器材料收入袖里乾坤。
他顿了一下,看着妖兽越发疯狂的模样,忽的苦笑一声,触景生情道:“做点好事,我会替你结束这种痛苦。”
殷无极说罢,轻身一跃,站在通天塔那样高的巨兽头顶,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握住他的两只角,试图用魔气操纵它。
在失重一样的摇晃中,他看向高远的天空。
只有在足够高的地方,他才能看见魔洲的星星。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颗稳定而明亮的星辰。
那是圣人谢衍的命星。每一次看见,他的心中就会平白生出些许思念。
无涯剑的剑气从他的天灵降下,如同一场流星落雨,刺穿它的脑颅与躯干,把魔兽高大的躯体牢牢钉在沙丘之中。
疯狂的巨兽终于哀鸣一声,轰然倒下,直到死前还凝视着雾气的来处。
仅剩的一只眼睛还未闭上,流露出一种灵性的悲哀,它呜咽一声,啸声悲凉,仿佛在回忆着回不去的岁月。
血肉如流沙消逝,骨骼化为荒丘。
在久远久远的历史前,它就应该死去了,和他的主人一起。而它又寄居于世千年之久,对它而言,从来没有偷生的快乐,而是一场无尽的折磨。
浓雾消散,天地茫茫。
殷无极站在尸骨废丘之上,半身浴血,宛如炼狱里走出的修罗鬼。
他随手把残损的玄袍重新裹在身上,却也遮挡不住什么,露出他苍白健硕的胸膛,正急促地起伏着。
他胸口还缠着绷带,遮住旧日未曾愈合的伤痕,魔兽的尖爪在他的脊背上划出交错的伤,差一点就把他的躯体拦腰截断。
生死之战,他还是活了下来。
晨曦降临,白骨成墟。
殷无极用剑拄着自己的躯体,试图强撑着走上两步,但很快,他双膝一软,跪倒在了沙漠的深处。魔气与灵气冲撞的剧痛又袭来,让他的神志一片模糊,身上的伤还在汩汩流血,在他行过处,留下斑斑点点的血痕。
殷无极彻底倒下了,他仰着面,手臂挡住有些刺目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