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阿洺,又遇见龙虾窝了不成?你近来这运道是越发好了。”
自从上回钟洺从冯宝那处讨回了丢的龙虾,他下海潜捕的本事算是越传越远,彻底藏不住。
过去白水澳的人虽也知道钟洺水性好,可因他不务正业,遂没觉得有什么比别人强的。
现下看他今天十几斤鲍鱼,明日一筐大蟹,后天一网兜子龙虾,才恍觉人比人气死人。
近来村澳里甚至刮起一股子练闭气的风来,不单海边,就连在船上都有一些个小子把脸浸在脸盆里,旁边蹲着另一人掐时辰。
可惜有些本事就是娘胎里带的,大多数水上人的水性仅止于能在浅海下水摸蟹逮螺,走不远也潜不深,难以轻松寻到品相上乘的鱼获。
钟洺见状,干脆不再避着人,以后成了亲,有了孩子,自己潜捕也好,出海也罢,势必都要更加卖力,其他人爱议论就议论去,横竖自己脾气横,拳头硬,少有人敢招惹到眼前来。
只要不说酸话,他也不会上赶着和人呛嘴,有些人情世故,亦需周全。
“我又没有能出远海的渔船,只能靠这本事吃饭了。”
迎面而来的妇人是钟守财的亲娘郑氏,他该叫一句堂婶的。
钟洺抖开网兜,拿两个还在滴答水的海胆出来递过去。
“阿婶,这东西不稀罕,您别嫌弃,拿着回去吃。”
郑氏一看,那两个海胆可比素日在海滩上捡的大多了,去圩集卖十文一个都有人抢着要,她乐得合不拢嘴,口中却推拒道:“哪好意思要你东西。”
“您跟我客气什么,守财哥待我与亲兄弟也没什么两样。”
郑氏爱听这话。
自己过去有一阵子,还劝守财少和钟洺来往,以免被他拐带走了偏路,而今想来,真是脸热。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回头来家里吃饭,记得带着涵哥儿,我有日子没见他,还怪想的。”
钟涵生得俊,又从小没了爹娘,族里的这些长辈都怜他,多有偏爱,年节时去船上坐,比起别的娃娃,他都多得一颗糖、一个果,比钟洺讨人喜欢多了。
遇见郑氏的地方是码头上,此处这个时辰等艇子的人不少。
白水澳和白沙澳离得近,两个村澳共用一个横水渡码头。
上艇子时,和钟洺同船的人里有一对年轻男女,看姐儿的打扮仍是姑娘家,未成亲,不过和汉子举止亲昵,言谈熟稔,多半也是定了亲的关系。
走出一小段海上水路,钟洺听闻汉子管姐儿叫阿香,又提起吴家云云,他方知这就是钟虎惦念,为此喝了不少闷酒的吴家香姐儿。
不过看这模样,这门亲事并非盲婚哑嫁,先前八成果然是他那虎里虎气的堂弟一厢情愿了。
说什么姐儿对你笑,你出手帮忙,人家难不成还能对你哭。
钟洺摇摇头,盼着虎子吃一堑长一智,下回长点心。
行至清浦乡,艇子停靠,钟洺付了银钱下船。
一并下船的还有吴香和那白沙澳的汉子,剩下两人跟着船继续往前行,那边还有几个错落的渔村。
来时村澳里的码头热闹,眼前乡里的码头更胜一筹。
不知为何,今日收市金的小吏直接堵在了上岸处,拦着过往的水上人,交了市金才能通过。
有人抱怨,被小吏没好气地顶回去。
“你当我等乐意这么麻烦,还不是你们当中有那偷奸耍滑的,常常使心眼逃了市金去?你们这些个贱民,衙门许你们上岸经营已是开恩,一个个的却还不知足。”
“贱民”二字说得排队交钱的水上人神色一僵,青一阵白一阵,活像被人当空甩了一巴掌。
奈何小吏虽然在衙门里不算什么人物,在平民百姓眼里已经足可称一句“官爷”,皆都是敢怒不敢言。
钟洺听在耳中,神色暗了暗。
遥想过去年少轻狂时,他正是被陆上人对水上人一次次的鄙夷与蔑称激怒,发誓要脱掉贱籍,活成个堂堂正正的陆上人。
后来他为此付出代价,吃了教训,虚度一世,重来后再次遇到相同的场景,内心的血性却仍在沸腾。
对上岸的渴望是烙在水上人骨子里的,那些个表面不念此事的,也不过是认了命。
钟洺不会认命。
不过这辈子他要眼光放长远,换条路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