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里并非所有人都是健壮的男人,还有数百名妇女和老人,怎么能跟着一起去投军?
但这一点他没有说出来。这些汉子们此时冲动,之后冷静下来,也会想明白的。
四下的人又陆陆续续坐回去,都有些低落。胡大又重新端起碗,低头说:“平日只会闷头种地,现在祸到临头,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窝囊。”
争再多的地来种,有什么用?西凉人一打过来,就要放弃收成逃命,还不如一早就……
“这话说得不对。”贺今行见他们胡思乱想,正容道:“边军为了保护我们,不惧牺牲,英勇奋战,为抵抗西凉做出极大的贡献。大家配合边军转移撤退,腾出战场,让他们能放手作战,后顾无忧,这也是贡献。大家处在不同的位置,所以做的事不同,但与外敌抗争的心是一样的啊。”
一样的吗?在场百姓尽为之震动,他们说不清是为什么,却本能的因此落泪,“那些军爷也就是多当几年兵,比咱们多操练几年而已啊。”
都是血肉做成的普通人,有家有老小。
“所以大家更要好好地吃饱饭,好好地活下去。如此,才是对那些还在奋战的将士和已经牺牲的将士,最好的报答与安慰。”贺今行也被触动,想到远在仙慈关的父亲与诸位将士,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西北各地的信件往来越发艰难,他上一次收到消息还是五日之前,或许得让苍鹰专门飞一趟了。
没有人再高声说话,都默默地吃饭,默默地消化。
贺今行将账目整理好了,如实念给大家听。
今年小麦收成创下这二十年来的新高,比大伙儿想的还要多,让人不由转悲为喜。
“是个好年呢。”
“去年那么大的雪,我就说今年要丰收!”
“真好啊。这么多粮食,咱们现在这点儿人,吃一年都吃不完吧?”
“要不给西北军送一些?”
“对,吃饱肚子才好打胜仗啊。”
一些脑子灵活的,如刘二,当下算了算。他们几千人收了一个县的小麦,就算送给西北军一半,剩下的也完全够往衷州走几个来回,便商量着要不要再多送一些。广场上又热闹起来。
“这要看我们启程之后的战况。而且你们别忘了,关内还有父老乡亲在等着我们呢,可不能什么都不给他们带啊。”贺今行及时拉回他们,叫大家赶紧回去收拾行装,明日好早些出发。
一众百姓各回各家,留下的都是县衙的人,他将明日的事宜一一安排下去,才彻底散会。
周碾却磨蹭着没走,眼睛亮亮地盯着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属下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
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镇定从容,为所有人解难解困。
“嗯?那我要做得更好才行啊。”贺今行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谦虚,笑呵呵地应了,又挥手撵人:“快些回去吧,别让你娘等太晚。”
周班头精神抖擞地向他抱了个拳,踩着风火轮似的跑了。
坐在房顶上旁观许久的桑纯才跳下来,走到他身边,道出心中疑惑:“为什么他们都不想走?老是待在一个地方,才不舒服呢。”
这个少年人喜欢跑马,喜欢追鹰,居无定所是常态,从未想过要用房屋和土地来束缚自己。
整个神仙营的混血儿几乎都是如此。
贺今行替他拍掉衣衫上沾的草屑,说:“因为这是他们的家乡,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一辈子的心血也都在这里。他们离开家乡,就像你长住在玉水城一样,要舍弃很多的东西,作出很大的决心,才能做到。”
“这么恐怖?那我理解他们啦。”桑纯吐了吐舌头,怀着对这些百姓的可怜,去寻同伴。他是塘骑,不必参与作战,但要排岗放哨。
今晚轮到值守,他与同伴一起出了西城门。两人本该沿城墙来回,但云织县离北边前线远,神仙营驻扎之后,贼匪都不再光顾,巡逻就变得十分无趣。
看着月上中天,两人无所事事,决定偷偷地赛一场马。这段时间他们往错金山上上下下,对周边十分熟悉,闭着眼都不会跑错。
口哨一吹,两匹骏马瞬间冲出,向着边境线奔驰。你追我赶,不知不觉就跑出了几十里
夜风与马蹄隔绝了大部分的声音,却骤听“呲”地一声,犹如一把刨刀刮过耳膜,刺得人头疼。
但这声音对于一名塘骑来说,再熟悉不过。他与同伴立刻勒马,仰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色彩奇异的烟花在西天绽开。
那是神救口的方向。
眨眼间,又一支鸣镝拖着火光冲上天,爆响尖锐地荡开。桑纯没有捂住耳朵,全神贯注地数着。
“两支、三支……”
另一边,贺今行回到县衙之后,将云织的县志、人口黄册、鱼鳞图册以及其他重要文书,装了三大箱子封存好,才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贺冬煮了夜宵端过来,就看到青年在桌前捏着一封信发呆。那信是他前几天才从净州带回的,知道它来自剑南路。
“这信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