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麦秆哗啦啦地响,麦田里的民谣应和而起。
“天神赐佑,美丽风光——”
“男儿豪勇,女儿飒爽——”
“安居乐业,人兴地旺——”
贺今行跟着哼哼,反手握住一把麦秆略往后压,镰刀贴地一划便整把割净,顺势往后一丢,手再摆回来揽住下一把,速度与左右的老乡们相差无几。
他们身后,割下的麦穗堆成了小山包。刘县尉指挥衙役们一堆堆地捆扎好,方便神仙营的马匹驮运。
这些酷肖西凉人的年轻汉子被他们县尊叫来,牵着矫健的大马,驮着比马匹更加庞大的麦捆,来回于县城和田地之间。
本地人初时不敢劳烦他们,次数多了,渐渐习惯。更何况这些年轻人看着凶悍,实际替他们担了不少活儿,甚至从城里出来碰上送饭送水的妇人们,都会帮忙捎带。
大伙后来甚至感慨,这么好的马来给他们驮粮,大材小用得叫人不好意思。
屈才么?上战场杀敌和为百姓驮粮,在贺今行眼里没有区别,都是值得做的。
混血儿们自然地延续了他的观念,以两样事情都能做到而为荣。
成捆的麦子被运到城里的碾场,铺开晾晒。老人们吆喝着耕牛与骡子,拖着石碾在麦草地上来回滚动,妇人们觑机来回翻动。
待得太阳完全落下山,最后一批麦子也脱粒装袋,所有人聚集到老城区两条大街交叉的中心广场。地渠穿城过,蓄水池修在广场中央,池边插了一圈柳树,枝条青青。大家就在垂柳下舀水饮用、洗漱,等大锅饭抬上来。
自上回转移之后,留下来的百姓不多,贺今行让他们都搬进城里,又给每一个人都安排了合适的事情做。大家每日同吃同住,一起干活,忙忙碌碌却精神满满,好似这世道如往日一般安宁和平。
但谁都知道,苍州、菅州相继沦陷之后,秦甘路就只剩净州还在坚守。
总督府在净州一直没挪动过,荀制台一改往日互不相扰的作风,和仙慈关联系密切,还上了几回前线。他在月初传密令给南部各县,小麦一熟就赶紧组织收割,收完就往衷州撤离。
这意味着,净州也要守不住了。
“县尊,咱们真的,还是要走吗?”周碾捧着冒尖儿的饭碗,却吃不下去。
夜色掩盖下,广场上出奇地安静。就着秸秆席地围坐的百姓们想法和他一样,都看向篝火旁正在记账的身影。
汤县丞和朱教谕带着大部队转移之后,很多事情都要县令亲力亲为。这些日子,贺今行白日与大伙一起劳作,晚上才处理政务。大家都看在眼里,越发信赖他,完全忽略了他的年龄。
他知道众人心中不舍,温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收完麦子就走。如今局势紧张,越早撤离越好。”
净州耕地多,因此多种春小麦。云织县春播比北边地县早一些,收成也要早一些,小麦收完,番薯收了一部分,至于其他的作物,实在来不及去收。
明日走之前,神仙营会将它们统统踏毁或者烧掉,完成坚壁清野的命令。
大家心里明白,县尊这么安排,局势一定严重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
但故土难离啊,刘二心疼:“我家里今年种了些葵花,还有棉花,以为能卖个好价钱呢,谁知道……唉。”这些主要用于买卖的作物,哪怕他能收获,也找不到采买的商人。
贺冬忽道:“苍州那边种棉花的才多,大片大片的棉花田,这个时候该采摘了。”
苍州。不止刘二,听见这话的人皆是一愣,少钦,才一声叹息:“苍州唉!”
“天也,我他娘的受不了!”胡大将手中陶碗砸到木桩上,站起来粗声说:“县尊,要不您带着咱们投军去吧!俺老胡有一把力气,又练了这么些天,长矛还是挥得动的。”
话未落,前后左右的人群哗地起立一片,纷纷响应:“对啊,咱们投军去!边军顶在前面打仗,咱们难道就在后头看着?”
“反正麦子也收了,咱们自己背着粮食去,不多费军粮!”
“对!咱们自己的家业,自己不守谁来守?”
……
晴朗的夜空下,大伙儿七嘴八舌,群情激愤,比熊熊篝火还要热烈。
贺今行早早合上了账本,听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
众人见状不约而同停住话头,等他做决定。
他眼含抱歉,环视道:“我明白大家的心情,但投军,并非去到前线加入军伍,就能立刻上战场杀敌。”
“新兵入伍,首先要明辨号旗,熟记各种命令的含义,能够及时有效地完成命令。否则打起仗来,只会干扰同袍,打乱队伍行动步调。如今大战一触即发,西北各军都在战备中,恐怕抽不出时间和人手来训练新兵。”
他们这段时日的操练,教与习皆是以自保防身为主,与军中步兵操练相差甚远。
先前还激昂的人们露出茫然的神色,胡大攥着双手,同样茫然:“这,这,咱们都是种地的,不懂啊……”
“大家没有了解过,不明白很正常。这些不难,只是需要时间。”他展开一个安抚的笑,“待大家转移到关内,朝廷派人组织征兵,再去应征也不迟。到时候经过足够的训练,就能更好地发挥大家的力量,保卫我们的家园,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