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草?贺今行“哦”了一声,想起来杉杉谷是什么地儿了。
那座种植蜃心草的山谷,在天化九年被驻防神救口的西北骑兵踏平,云织县因此换了一任县令。新县令姓余,名良,字闻道,年年吏部考评都是中等,在云织县一任就是六年。
余县令的出身与才干品行暂且不论,如今右迁知宁西路荼州安县,也算看到了熬出头的希望。
刘班头的嗓门说小不大,但刘二就跟贴着他的嘴巴似的,立刻反驳说:“都过去这么久了,土里有毒也早该消失得一干二净。而且那些地很肥的,不种就是亏大了!”
他沉吟片刻,对两村的人说:“土地是否被污染,还需查证。但哪怕没有被污染,按律,无主的田地也当归属于朝廷,任何人都无权占为己有。但荒地不产粮食不出果,搁置对于朝廷也无益处,你们既住在周边,由你们耕种上税,也算合情合理。”
胡大搓了搓手,抢先说:“县尊,我们村子就在杉杉谷后面,比刘家塬更近,我们村应该分多一些!”
“放屁!”刘二当即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们胡家沟才几个人?惯来都是按人头分地,哪有按距离远近的?县尊,我们村里人更多,就应该分得更多的地!”
“别急。”贺今行打断即将爆发的新一轮争吵,安抚道:“你们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但我不能两眼一摸黑地给你们分地,我得去实地勘察过才好做决定。这样,你们先回家,后日再到县衙来,到时候本县一定做出判决。”
胡大与刘二互相排挤着对方,一起喊:“那您可不能偏心眼啊!”
贺今行含笑应下:“当然不会,诸位可以一齐监督。”
“真的?”
“我是县令,我说话算数。”
第185章七
云织县是个很小的县城,与贺今行去过的江阴县相比,前者不及后者三分大小。
地方穷,街道两边的房屋也不高,最多两层,好扛风;皆是平顶,便于留蓄雨水。
县衙坐落在十字型主街那一“丨”的尽头,土墙围了一圈,在出入口特地用高大的木头搭了门脸,显出与周边其他土房不同的气派。
门匾上的“云织县衙”四个大字下,还有一行小字——中庆三十六年进士余闻道亲提。
贺今行盯着匾看了一会儿。
刘班头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余大人亲手挂的。县尊您看,要不要取下来,换上您的?”
“不,这样就很好。余县令非常人,留着匾,可警醒你我。”他浅笑着摇头,垂下目光。
进城前才把靴面的黄沙抖干净,此刻又覆上了一层尘土。
“县尊说得是,余大人这字儿还挺好看的。”刘班头嘿嘿笑了两声,进到院里扯着嗓子喊人,“老汤?老汤!泥水汤!死哪儿去了,咱们县尊到了!还有其他人,在的都赶紧出来!”
贺今行也跟着抬脚跨过门槛。
少顷,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匆匆从大堂后面小跑出来,提着发皱的长袍,两撇小胡须随着跑动一摆一摆。
他站定了,深躬作揖,“属下汤伯俅,见过贺大人。不知大人到任,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汤县丞。”贺今行拱手还礼,温声道:“本县独自前来,并未提前通知,岂能怪你们不迎?”
“县尊不怪就好。”汤县丞拿袖子挨了挨脸颊,伸手来接他的包袱,被摆手谢绝,又说:“大家伙都出去了,现在衙门里的人没多少。县尊要不先在大堂稍坐,属下立刻派人去把他们都叫回来拜见您。
他不同意,只道:“他们在外做事,不必因本县而中断。本县既来,日后多得是见面的时候。你把县衙的吏役情况给我说一说就行。”同时挥手示意跟着汤县丞出来的衙役把他的马牵下去。
“哎好。”后者立即改口,一边将他迎进大堂一边细细道来。
云织县衙下属官吏有三人,汤县丞兼任主簿。另有一名教谕姓朱,性格内敛,不爱出风头。而刘班头因常带着一班步快在外晃悠,所以百姓们称他为“班头”,但实际官职是县尉,也兼任巡检的活儿。
再有三班衙役各十名,就是衙门里的所有人手。
寻常县衙的差役员额一般是百十来人,富县大县多上几番都是有的,但边远贫苦之地肯定不能同论。贺今行来之前就做好了县衙官差少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么少。
“加上我,也就三十四个人。”但他没急着说多少的问题,而是问:“衙门日常运转够用吗?”
“够的够的,不时还能闲个一天半日的。”汤县丞语气谦和,知无不言,显然有一副好脾气。
旁边的刘班头忽然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赶紧补充:“哦哦,原来是有七八十个人的,但是余大人来了之后,说薪俸负担太重,就撤了一半。秋收已经结束,现在只等着过冬,所以大家的事务都不算繁重。”
贺今行只当不知从身后伸过的胳膊,颔首道:“那就先保持原样,后头事情多了大家忙不过来,再行增添人手。”
大堂简陋,公案上方悬的“明镜高悬”匾亦是余县令的手笔。
待他环视过一圈,汤县丞再次想要替他拿包袱,“县尊,这大堂看过了,再去后衙看看?您从京城来,肯定舟车劳顿,要不先歇一歇?您其他的行李呢,属下马上派人去给您搬回来,也好尽快为您安顿归置。”
“我行李不多,暂且搁这儿就是。”他取下包袱放到公案上,对另两人说:“时间还早,先去杉杉谷看地。”
“啊?”汤县丞张了张嘴,眼睛瞟向刘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