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京城最大的酒楼,无人不提一句“锦泗街醉仙楼,酒肆之翘楚也,繁华冠绝天下。”
富贵之地可彰显身份,故而京中的高官贵胄无不趋之若鹜,竞相光顾。
此刻醉仙楼的一雅间内丝竹声声,舞袖翩翩,好一番歌舞升平之乐。
酒桌旁坐的是京中几位官员,官阶高者至正二品,低者亦从三品,各个身着绫罗绸缎。金杯中琥珀色的美酒映照出一张张雍容却略显奸猾的面容。侍女们轻手轻脚添酒布菜,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唯恐扰了达官贵人的雅兴。
蓦地,那扇雕花木门被一股大力踹开,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高官们的高谈阔论,乐声也戛然而止。
酒桌旁众人皆蹙眉不悦,门与酒桌之间立着一扇屏风,屏风乃厚重的紫檀木所制,未有镂空之状,因此他们一时不知是来者何人。
其中一人穿着紫色锦袍,约莫三十岁上下,鼻翼左侧生着一颗显眼的黑痣。
他向一旁的侍女摆摆手,“去看看。”
侍女尚未动身,屏风后就忽现一个玄色身影,高官们蹙眉更甚,见到来者的那一瞬,各个瞳孔放大,拿酒盏的手悬在半空,就连布菜的侍女也僵立不动,反应过来后,侍女和歌舞姬忙不迭退至一旁,垂眸不敢再多看一眼,心头冒出似是与来者对视一眼便会灰飞烟灭的恐惧。
这些官员从未看得起沈今鹤,只觉他不过一个阉人,不配与他们这些人相提并论,但他终究是个被圣上宠信的阉人,说好听点是帝王宠臣,说难听点是帝王养在朝中替他咬人的狗。
高官们死死盯着步履从容的沈今鹤,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中有畏惧,亦有难以掩饰的蔑视。
沈今鹤早已习惯这样矛盾的眼光,他神色淡然,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他缓缓抬手又放下,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如同一声无声的号令,手垂下的一瞬,身后的钦吾卫疾步上前行至紫袍男人身后。
男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两名钦吾卫牢牢擒住,双臂反剪,动弹不得。
紫袍男人显然没料到钦吾卫会有这般举动,惊得他碰翻酒盏,桌上铺着的赤红桌布骤然深了一片。
座上的其他官员面面相觑,想起前阵子鸿胪寺卿一家便是这般下诏狱的,顿然背后一凉,无人敢制止。
沈今鹤微微勾唇,声音低沉缓慢:“裘大人,劳您跟我走一趟吧。”
紫袍男人正是都督军指挥使裘康,他浑身颤抖,嘶声喊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一个阉人,怎敢如此放肆!”
沈今鹤闻言,唇角笑意更深,只是这笑意却未曾触及眼底。
他缓步走到裘康面前,低声道:“裘大人说得对,我确实是个阉人。但可惜,今日抓您的,正是我这个阉人。”
他的声音轻如耳语,却字字如刀,直刺人心。
裘康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喊声四处飞溅,“我知道了!你要对我用刑,往我身上扣下莫须有的罪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当真敢如此行事吗?!”
沈今鹤嘴角的笑意逐渐阴骛,缓缓开口道:“我是要带裘大人去永明宫走一趟,并非诏狱。”
“永明宫?”
裘康一愣,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浓烈。
当初冯德被处置之前,因着罪证不全,故而才被带去了诏狱,而如今他却是直接被押往永明宫面见圣上,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然则他并不死心,开口问道:“为、为何?”
沈今鹤从喉咙深处蹦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自己做了何事,应比我更清楚。”
裘康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腿如灌了铅似的直不起来。
沈今鹤冲钳制裘康的钦吾卫瞥了一眼,钦吾卫立刻将裘康拖了出去,留下一地寂静。
直至沈今鹤和钦吾卫的身影彻底消失,雅间内依旧没人打破死寂,更有甚者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
·
永明宫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龙椅上的圣上面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他猛地抓起几纸罪证,狠狠地甩到裘康脸上。
“朕的朝堂竟出了你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连军屯物资都敢碰!”他的手指紧紧扣住龙椅扶手,指节发白,显然已是怒极。
裘康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身体不住地颤抖,“陛、陛下,臣冤枉啊……”
圣上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陡然提高,怒道:“冤枉?你当朕眼瞎吗?!”
“朕待你不薄,你却以如此行径回报朕。你可知,军屯物资关乎边疆将士生死,关乎我朝江山稳固?你竟敢动这些心思,真是罪该万死!”
裘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呜咽,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