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血雨
关信古就在顾濯身前。
他低着头,听着民众越炙热疯狂的叫骂咒杀声自后方仿佛浪潮涌来,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是害怕也是羞愧更是茫然。
长秋寺是佛寺,慈悲二字总是徘徊在僧人们的口中,过往的他听这两个字早已听到耳中起茧,可以很随意地与人探讨其中的真意,话里来回都是慈悲与怜悯。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在说出慈悲二字后,生出如此强烈的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关信古忽然间抬起头,带着最后的勇气望向顾濯,颤声说道:“请……请您杀死我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极大,流露着这一生中至为诚挚的光芒——这是他唯一能想到让自己得以赎罪的可能,更是他不愿不敢亲眼去看那血流成河的恐怖画面。
顾濯听得很清楚。
那把杀猪刀被他握在手中,随时都能斩向对方的脖颈,让鲜血如瀑般四处飞溅。
然后他可以提着对方的后领,像是拖拽着死狗般走过长街,以此威慑住那些已经陷入疯狂中的平民百姓。
但他什么都没做,无论是杀人还是言语,都没有。
关信古看着顾濯与自己擦肩而过,神情从解脱到茫然,眼神从明亮至晦暗。
就像是一盏即将熄灭了的灯。
……
……
顾濯走向楼梯,无视酒楼里站着的那些普通人,去往长街。
有无数张脸映入他的眼中,那是街头闲汉的满脸横肉,那是七十老人的怒目圆睁,那是稚嫩孩童的天真狂热,那是坊间织妇的歇斯底里。
这都是数百年来在济泺城中土生土长的寻常百姓。
所有的这些普通人此刻都在对他怒目而视,手里拿着铁镐与砖块与木棍充当所谓的武器,大声嘶吼着掩饰心中恐惧的话。
“杀死这个屠城的魔头!”
“不能让他活着,要不然我们的家人都会死!”
顾濯置若罔闻,任由这些百姓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自己打来,在无功而返后相互推搡起来,彼此拥挤到摔倒在地相互践踏到出哀嚎与惨叫。
于是后来的人们在混乱中以为是魔头开始杀人,在惊慌里滋生出更多的害怕,而怕到极致后却又是催眠着自己向前的所谓勇气。
这都是他所真实看到的画面,他没有看到的是世家中人的从容贵气,是名流文士的潇洒俊逸,是宗门长老的森严气度,是朝廷官员的责任与担当。
所有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们,在此刻一个都不见,好似是被这看不见尽头的民众的海洋所淹没。
顾濯走向这片人海,神情平静不见冷漠。
有风起,不知从何而来,拂动衣袂。
磅礴真元随之而出,随风纵横于长街之上,硬生生地在人海中震开一条道路。
顾濯行在其中。
走过那些妄图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的普通人,走过那些被弹回去的石头砸得头破血流的普通人,走过那些被自己的夜壶里的尿液糊上一身的普通人,走过所有这些在外力与自我催眠中已然丧失自我的普通人
某刻,阳光笼罩下的人海中忽然出现一把染血的飞剑,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斩向顾濯的脚踝。
顾濯随意虚握。
飞剑顿时停下,剑锋上的鲜血莫名沸腾,剑身出被天地元气挤压到不堪重负的悲鸣声,断裂成半!
那位被飞剑破腹的农夫,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茫然低头望向慢慢从肚子里流出来的内脏,心想这剑为什么像是从身后来的呢?
然后他看见那把断裂的剑刃正在刺向自己,从他被破开的腹部中穿过,带起一声戛然而止的惊恐惶然惨叫。
农夫听着这道声音,惘然中还未来得及明悟,便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