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答的,怎样答都像成谶,他怎么答?
谢衍却不顾他的激烈抗拒,兀自揽着他的肩膀,缓慢而坚决道:“我若是要去走一遭,别崖,会等我吗?”
“谢云霁!你是天生圣人,没人能逼你去做任何事。”
魔君咬住唇,声音隐忍着颤抖,“师尊又不是不知道,倘若你离去——以我的命,我又还能活多久?我独活不了的……”
谢衍抚摸着他的脊背,好似在平复他的颤抖。
“别崖,你要记住一点。”
“无论某天,我去了哪里,走了多远……”谢衍似乎克制不住情的流淌,将其注满殷无极绯色的瞳。
他温声道:“你且等等师父,我会回来渡你。”
殷无极后来总是想,他最恨谢衍的,就是这句话。
他听见冬雷,窥见夏雪。
他亲眼见到沧海化桑田。
却死不能,活不成。随无所,殉无棺。
他守着空城,冷寂了热血,枯竭了魂魄,等一个找不到归处的人。
待到天色又昏黑,谢衍才披衣下榻,将垂下的帘子挂回玉钩上,预示着这场漫长的悖乱厮混暂消歇。
他不复往日冰冷,一身慵懒风流,好似当年花前酌酒、月下对饮的君子。
圣人灵脉里填补着帝尊的魔气转化为的精纯灵气,舒服许多,不至于时时都针刺似的痛楚。
但是从枯竭到丰盈,圣人到底对徒弟做了什么,有多疯狂放肆,这种事情就不能深究了。
谢衍开始收拾仪容,冷茶漱口,布巾洁面,将荒唐的痕迹擦拭干净。
铜镜里照出颀长君子的身形。谢衍随手将长发拢到一侧,眉目本应清冷无欲,但是照出的却是情劫的影。
陌生。但是比一尊冰冷的神像,要生动鲜活的多。
有情,才知生之绚烂。有欲,才知求而不得。圣人看似光风霁月,背地里晕染了浓重的负面情绪,越残缺,越像一个人。
“……真是堕落。”谢衍叹息一声,似自嘲,却不见后悔。
他未羽化登仙,却堕入红尘,陷在美人的温柔乡中。
所谓正道,或许是克己复礼,存天理灭人欲。
谢云霁合该效仿诗书中那标准的“圣人”,道德高尚,遵循礼法,心怀天下,不沾染半分私欲。
“看来我当不成圣人了。”他失笑,转身不再以鉴自照。
镜中照出的他,有多偏执,有多疯狂。他不必去看,自在心中。
谢衍点了灯,幽黑的夜也被照亮。
如豆灯影一晃,随着他蹁跹的身影而去,摇曳出一段温柔的光,照着还赖在床边,试图把被子拉扯到肩膀,遮住躯体的小徒弟。
殷无极把自己裹的像个蚕宝宝,墨色长发却披在外边,像是恣意蔓延的烟萝青藤。
他见谢衍,也回过味来,眉眼含怒地瞧他。
谢衍失笑:“遮的这么严实,还怕为师看?”
说罢,他伸手,扯扯他盖着的绣着祥云纹的被衾。
帝尊慌忙敛的更紧些,得师长一句揶揄,“帝尊又不是初次双修,何必做些处子娇态,倒像是师长逼迫弟子了。”
他提起他们的悖乱关系。圣人竟觉得理所应当,浑然不知耻了。
殷无极无端羞恼几分,把头发拨拉到胸前,遮住锁骨,盛如夏花的容貌即使藏在鸦黑浓密的鬓发间,也无端晃眼得很。
他恼道:“您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么?”
谢衍立于床边,雪白宽袍风流,也不系带。圣人容貌清霁倜傥,这副萧疏狂放的姿态,颇有魏晋遗风。
这等见之难忘的魅力,也教床榻上拢衣披发的帝尊一时失了神。
“半点都不负责任的。”殷无极面容艳似桃李,似怒非怒,像是在恼自己被白睡了一通,师长还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