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谢建章随杨仲辅入府密谈后,杨仲辅日日下朝后都要往长宁宫递问安帖。若无政事急需他亲去处理,他甚至会守在清和门外,无声地给太后施加压力。
“杨尚书,你倒是记挂太后的身子。”
高时明从勤政殿过来,身后只跟着内侍宦官,就连他的亲随护卫也没有带。
杨仲辅回身,恭敬地行礼:“微臣见过王爷。”
“小女顽劣,离家久久不归,如今家母病重,微臣特来接她归家。”
“太后和太夫人倒是心契相连,姐妹俩先后都病了。”高时明在清和门前站定,抬头望着门额沉吟道。
杨仲辅低声浅笑,并不反驳,他自觉地站在高时明身侧静候。
彼此都是朝堂上的千年老狐狸,两人简单的一话一搭,已然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
先是高时明开口试探杨仲辅日日求见太后的目的,他的语气轻蔑,算不上友善,问杨仲辅是否因太后一党的身份而进宫求见。
可杨仲辅却极为恭敬地朝他行礼问安,开口表明他的立场,道自己是来接杨清浅回家的。
杨清浅同样是被太后以侍疾之名召入后宫,她被父亲接回府照顾病重祖母,于情于理再合适不过。既然自幼受教于太后的杨清浅不在长宁宫侍疾,那杨书玉又以何名义留下?
杨仲辅是在示好,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肯站在高时明这边。
随后高时明看似讥讽的暗嘲,实际上却是在表明态度,他知道太夫人身体无恙,是杨仲辅下令将其软禁在后宅,一如太后的处境。
由太后尊位而凝结成党的一群人,也不见得坚不可摧。随着少年帝王渐渐长大成人,拥太后守皇权的说法早已出现裂痕。
还有谁记得京都杨府的家主是杨仲辅?
他已蛰伏太久,而他绝不会错过杨书玉闯入京都,打破京中平衡的这个契机。
“杨尚书,请吧。”
高时明望着清和门的匾额良久,率先抬步穿过。守门侍卫早已打开宫门,等着他的这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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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正殿,正闭眼浅寐的太后似有感应,她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院落道:“什么时辰了?”
杨清浅摇扇的动作不停,乖顺地答道:“回太后娘娘,已是申时三刻。”
“清浅有心了。”太后抬手轻拍杨清浅的肩,示意她不必再为她送风纳凉。
她支起身子,举止神态处处透着高贵淑华:“勤政殿还没有动作吗?”
“回太后,覃将军严整宫防,近来我们的人不好传递消息。”
帝王年幼,无妃嫔侍妾,而多年前发生的宫变,也没留下太妃在世,这偌大的后宫竟只有周太后一人在。
可若是无法穿过宫门传递消息,与前朝宫外互通消息,那么太后把持后宫,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笼中雀,牢中兽罢了。
“世人都说在后宫只能看到四方的天,送女嫁皇室便是将其送入金丝笼中。”
太后轻叹,面上并无她话中的凄哀之色:“如今这后宫,倒真成了牢笼。”
在一侧的嬷嬷劝慰道:“过段时间会打通的,太后莫要忧心。”
“京中权贵,或文或武,各掌权势。”太后意味深长地轻拍杨清浅的手,“说到底,还是兵权更好啊!令人安心。”
“如今细想,当初哀家把萧勖赶去北境,倒是走错了一步棋。”
杨清浅静静垂眸,看着置于膝盖上的团扇出神,不敢接话。
当初太后刚刚站稳朝堂,正值北境不稳,她果断联合朝臣,在朝会上逼着年仅十五的高时明离京北上,以摄政王之身稳定北疆。
可太后党压根儿不想让高时明活着回京都——摄政王为江山社稷死在北疆,太后她好顺势将年幼帝王接回身边教导,继而垂帘听政,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所以年幼的高时明北上后,不仅朝中压着不拨付钱粮,更有数不清的杀手死士趁乱要取他的命。是以高时明腹背受敌,整个人如坠虎狼窝,连身边人都不敢轻信,日日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后高时明还是回来了,并且还牢牢掌控了北信军。只是他回京时,谢家已倒。在那场同太后党的正面博弈中,他被硬生生断了朝中臂膀。
摄政王党失了纯臣谢家,而太后党则永失兵权。
龙虎死斗,双方重伤却又决不出胜负。自那时起,两党的对峙之势便成定局,争斗只在朝堂的暗流涌动中,至今谁也不敢有大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