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太合时宜的玩笑显然招来了反效果。
刚刚从大帐中折返的李明夷,一回到军医处,就感受到一股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紧张氛围。雅雀无声的死寂中,只听周春年长长吐出一口气,旋即沉肃了口吻。
“前营攻坚,我等决计不可怯战,再有动摇军心者,以军法论处!”
此言一出,沉默的营帐内很快只剩忙碌交错的脚步声。不管对这个决定支持与否,除了力所能及地协助前营,军医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对于仆固怀恩这个看似急躁的决定,李明夷倒并不感到意外。
安守忠为破困局,必会疯狂撕咬,他对伪燕政权的中央集团本也剩不了多少忠诚,被逼急了势必会选择反方向突围。
直接在凤翔决战,则是唐军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左右逢敌的安守忠可以大胆地押上身家性命,可走到山穷水复的帝国再也输不起一个国都。
此战只有一个目的。
破釜沉舟,提前决战,就地拦截这群来去自如的骑兵。
“去年潼关一战,听说李兄你也在场?”
在军医们紧急收拣行装的片刻,凌策背贴军帐,独立抱刀站在一旁。
他紧紧拧着眉头:“当时……哥舒将军为什么要出兵?”
这个问题,让李明夷收拣药品的手指停顿一瞬。
以局外者的眼光看,那次潼关出兵无疑是关中败落的开始,可置身处境,才知道彼时的潼关军肩上承担着何等重压。
当时关内虽还保有不弱的有生力量,可人心不聚,朝野暗流涌动。一个拥兵十万、威在四方的元帅连抗圣旨,对王权的威胁感绝不啻于压境的叛军。
不破不立,数万人的鲜血终于让还在内斗的官员集团认清现实,也令关中百姓永远铭记下那些被黄沙覆去的背影。
“打仗有两种。”李明夷继续手中的动作,不再有一丝一毫迟疑,“一种是为了赢。”
凌策偏过脑袋,认真看向他。
那双寡情冷淡的眼眸,沉浸着某种决然的信念,不断驱散包绕而来的阴霾。
“还有一种,是为了未来。”
“未来?”青年如有所思地重复这个词,有些不太明白地往后一仰,盯着门外低沉的天穹。
密不透光的乌云,如一张灰色的帷幕,正慢慢压向大地。
每一丝风都带着滞重的湿气,压得人胸口沉甸甸的。
“我倒真想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他转眸瞟着身旁过于冷静的这人,在大战之前,终是忍不住吐出胸中的不安。
“你说,我们到底还能不能拿回长安?”
那句当然险些从李明夷口中滑出。
此战的胜负他并不确定,然而历史的轨迹早已铺展向前,长安迟早会回到这个一度风雨飘摇的王朝。
可他终归没能说出口。
他曾告诉过一个人未来,那个缁衣带刀的青年却客死在黎明之前。
“郭将军不是说了吗?”他快速清点过最重要的药品和器具,将之贴身装在腰间,向身侧的青年抛去一个轻快的眼神。
“未来他得请我们去长安吃炖鹅,喝好酒。”
咚——咚!
战鼓四起,穿过呼啸的风声,令所有人的神情倏忽一震。
“男子汉大丈夫,言出无悔。”凌策收回目光,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唇角。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迈出步伐,一身兵甲叫朔风吹得猎猎作响。
“你可不许死了。”
*
是日傍晚,嘹亮的号角响起在被层云笼罩的潼关大地。两万整装的朔方军倾城而出,连夜袭向永丰仓。
一支赤红的长箭划破黑沉的夜空,精准地射中某个废弃粮仓的草檐。已经空空如也的木质建筑被那星点的火光一燎,瞬间窜起连天的巨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