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若不信,请跟我来吧。”
在随从的前后护卫下,几人来到临时住着疟疾病人的小院。
史朝义已换上戎装,身姿挺拔,铁甲冷酷。
一张张畏惧的脸映入眼帘,他垂睫思索片刻,抬手示意身后的几名曳落河勇士后退。
“可是少主……”
“无妨。”史朝义自己亦解下长刀,抛给他们,“九门已属大燕,他们如今也是燕国子民,与你我都是兄弟。”
子民,兄弟?
在乡亲们狐疑的目光中,史朝义转身看向他们,用微带口音的声音宣布:“你们不用畏惧疟疾,不管所费多少,全都由军中承担。李先生所研制药物,也会一一分发给你们。”
房中缩着身子的众人面面相觑。
突厥人,会有这么好心?
“我知道,以往你们失去了很多。”史朝义微微而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有着不作伪的伤感,“但我可以替史思明将军承诺,以后,你们将和我们突厥一族同为燕民,不分你我,休戚与共。”
这话实在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燕军的残暴他们早已见识过,现在忽然摆出善人君子的姿态,到底是什么意思?
靠在后墙上满脸戒备的周满,忽然起身,提着匕首往前走了两步。
两名曳落河士兵马上紧张地拔刀。
“你们杀了人,还谈什么休戚与共?”极度的愤怒将周满的脸色压得平静,他荒唐地笑了笑,不可思议地看着说出这话的史朝义,“小将军,你失去过亲人吗?”
“失去过。”
周满眉头一跳,死死盯着他的目光震动了一瞬。
“我的母亲在我年幼时就因病去世了,范阳苦寒,百姓们无田可耕,所以人尽贫寒,我亦无力救回她。”
说到母亲的死,史朝义闭了闭眼睛。但很快,他再次睁眼看向震惊的众人,目光饱含悲悯。
“我知道你们怨恨燕军,失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可请你们想想,害死他们的到底是谁?”
“以往十年,你们该有的土地,朝廷给你们了吗?你们辛苦耕作,要缴纳多少税?又有多少亲人服了兵役,没落在边关?”
“皇帝要吃一天荔枝,就能累死三匹马,可他不肯给百姓多一亩田。这样的君主,值得你们去追随吗?”
在他一连串的发问中,众人的表情渐渐沉默下来。
李明夷静静看着慷慨陈词的史朝义。
那张年轻、锋利的面孔上,正清楚而坚定地展露着自己的抱负、理想与信念。
“天下之主,本该厚德载物、爱民如子。李唐皇帝损不足以奉有余,违背天道,理当诛之!父亲随陛下起兵,只是顺应人心,为救万民于水火。”
史朝义微微俯身向前张开双臂,一身铁甲亦随之敞开。
“过往之事已经难以追回,以后的大燕绝不会像李氏一样辜负你们。只要你们真心顺服,就可以过上安稳日子,有自己的土地,两食饱暖,春秋不误。你们的后人,也会和我们一同继承太平盛世,不分彼此。”
史朝义描绘的生活实在很具有吸引力。
他们这些普通人辛苦一生,不就是为了吃得饱饭、穿得暖衣服,有个遮风避雨的家吗?
可……
铁蹄,才刚刚踏过他们的家乡。
热血,还没有从土地上散去。
现在就让他们改旗易帜,去接受仇人的恩惠,未免太强人所难。
况且这也只是史朝义的一面之词,也许只是个诱惑他们上钩的饵料。
犹疑的目光彼此交错,无声的眼神中,都在问着同一个问题。
能相信他吗?
“小将军说得好!”
攒动的人头中,忽然传来喝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