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俊美端方的公子登上轿梯时,侧首往此处投来一瞥。
眼神一如从前那般无动于衷,好似万物尽在其中,又似万物皆不在其中。
而他却从底下品出了无声的嘲讽,似在讥笑他无论怎样追赶、怎样作为,都永远无法与之匹敌,更无法撼动他那牢不可催的未来家主的地位。
火龙寸寸逼近,明亮的火光映照在闻人珏精致的侧颜上,将冷艳的眉眼描摹的愈发妖异,如若志异里食人脏腑的精怪,诡艳艳丽的令人不敢直视。
真是高傲的长公子。
一举一动总能轻易便能激起人的胜负欲望,叫人回想起不堪的往事,心底暗生恶念,终日终夜地想要将这天之骄子从云端狠狠拉下,踩入脚底的泥坑里,好叫他也尝尝被俯瞰时的阴暗滋味。
可他如今不急了,因为这份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他很想要瞧瞧,待闻人策与家主之位失之交臂时,会是怎样一幅精彩的表情,又不知其是否还能继续如眼下这般,维持那云淡风轻的神祗模样。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
队伍朝向兰州已行进了两日。
马车路过一片山地,一阵连续的颠簸之感晃醒了正在昏睡的季书瑜。
听着耳畔偶尔传来的翻书声,长翎睫羽若蝶翼般轻颤,杏眸徐徐睁开,睡眼模糊的望向四周。
不想,入眼的却不是那终日不见天日的暗室。
柔和的光线透过绸制窗帘,洒落于精致的内饰之上,营造出一片温馨而明亮的空间。而边角处放置着一只精致的青铜香炉,熏香袅袅缭绕而上,淡淡的芬芳与车厢内的木香、兰香等柔软气息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恬静而舒适的气氛。
这是梦吗……
她不自觉地想要直坐起身来,胸前的被子往下滑落,感受到凉意,她愣怔了片刻,又垂首往下望去,忽而发觉自己此刻穿着单薄,正躺于光滑丝质被褥之中。
肌肤触感柔软而舒适,几乎能将全身所有的疲惫悉数消解。
逼真若此,倒也不像是假的。
她不安地抿了抿唇,回过头去,蓦然间瞧见身侧端坐之人的身影,不由得被惊了一跳,神情中透露出些许慌乱。
这人是谁?
她如今脑海中的记忆异常紊乱,一旦尝试着回想昏迷前发生过的场景,脑海中的疼痛如针扎似的一阵阵发作,令人苦不堪言。
“怎么了?”
感受到一侧传来的动静,那郎君回过首来,见她额上冒出冷汗,不由得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朝她的方向逐渐靠近。
一阵浅淡柔和的兰香传入鼻间,她意识混沌一瞬,下一刻,一只温暖的大掌落于她后背处,安抚着女子有些起伏不定的情绪。
“夫人梦魇了?可要饮用些参汤定定神?”
耳畔含着担忧的声线令人无端地感到熟悉。
可她胸腔中的心脏忽然间开始狂跳如擂,如若鼠见猫般,陡然间生出一种近似本能的惊惧之感。
季书瑜轻抿苍白的唇,强行捺住心头不祥的预感,方才缓缓抬首望去。
柔和的光线将玉郎面容轮廓照得格外清晰,就连鼻尖下颚也被日光勾勒出美玉的莹光,眉眼精致宛若昆仑之神,令人难以生起亵渎之心。
郎君温润谦和,似晶莹剔透的甘泉滋润过干涸田地,所过之处绿意横生,且有杏花李花,压枝欲折。
那双长睫之下投落一层极浅的阴影,乌眸低垂,此刻正专注地瞧她。
他神情不变,唇角含着的笑意却是一点点消散了。
“夫人,如何这般看吾。”
季书瑜缓慢地眨眼,待脑海中模糊的人影与身前之人彻底重叠一致,身心如坠冰窖。
她果真没能逃脱……
思绪混乱间,眼前闪过火场中那张神情扭曲到极致的面容,血瞳若凶兽,正欲暴起将她生吞活剥。
那双箍死她脖颈的手好似一直桎梏于身,痛感顷刻间刺入心扉,黑暗中一幕幕画面于眼前闪过,如若濒死时闪现的走马灯。
见她神情变得极为古怪,闻人策眉心微跳,突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渐沉。
他目光沉静地同她对视,移步想要上前,季书瑜却是再也克制不住颤栗,如若遇见避之不及的事物一般猛地大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