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子带着小毛团儿就悠哉悠哉坐在遮阴处,一边大口咬着西瓜,一边听阿兄近身伺候的小黄门抱怨。
“殿下,王珪去岁才被陛下指为三殿下之师,今年就豁出老脸,不当这个清清白白的诤臣了?您瞧着吧,魏侍中早晚上疏骂的他颜面尽失!”
小黄门压着嗓子嘀嘀咕咕,显然是在为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李承乾却变了脸色,皱眉低喝一声:“子安,不可妄议朝臣,你失言了。”
子安垂头丧气,弓身极为熟练地答话:“诺,殿下莫要生气,奴自去后头领罚。”
兕子一边吃瓜,一边听八卦,正听到兴致高的地方呢,难免站出来插嘴:“阿兄真是的,干什么要罚子安呢?耶耶跟老王讲的悄悄话泄露出去,老王本来就嫌疑最大,还不许人问问啦?”
李承乾眉心隐隐有些郁结之气,看向兕子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他伸手摘了掉在妹妹头顶的叶子,嘴角噙着一抹略显苦涩无奈的笑意:“即便真是王大人泄露禁中密语,那要不要惩处他,也是阿耶该考虑的事,轮不到东宫插手过问。更何况——”
“或许正如传言那般,阿耶早有易储之心呢?”
果真如此,此番他贸然提起税法改制之事,便是将自己推到了深渊边上。
李承乾垂落眸子,视线涣散地飘在这东宫中院的边边角角,似乎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烙在记忆深处,再不遗忘。
兕子最瞧不得阿兄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她将瓜皮丢在石桌上,小手随意在锦帕上抹了抹,就跳起身蹦到李承乾面前。不等太子殿下反应过来,小萝莉两只冰冰凉的肉手就“啪啪”拍上他的脸颊。
“当年阿兄坠马,落下腿疾都没有沮丧,还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呢!怎么今日这点小事就没精打采的,比毛团儿落了水还要委屈可怜。”
李承乾:“……”
倒也不用将阿兄比作狗。
兕子才不管这些,捏着李承乾脸颊上不多的肉,迫使他抬眸与自己对视:“阿兄相信兕子吗?”
李承乾下意识点头,答:“阿兄自然信你。”
兕子甜滋滋笑起来,一双神采飞扬的杏眼弯起来,里头像是盛着一汪澄澈的清泉水:“翁翁走之前,有一次跟我玩六博戏,曾教过我一句话。今日我想把它送给阿兄。”
“‘一家人若起疑心,必定离心;但若同心,其利断金’。阿兄,请像相信兕子一样,也相信耶耶吧。”
……
李承乾被妹妹的真诚打动了。
这一次,他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有做,只静静处置好每日的宫务,再回到东宫种地、除草、摘果、采蜜、堆肥。
光是忙活这些,就已经叫他抽不出空闲胡思乱想了。
大半月之后,事情果然又见转机。
尚书右仆射、署理太子少师的申国公高士廉,会同中书侍郎岑文本,奉命开始修撰《氏族志》。
这一回,李二陛下特意点明:“山东世族诸如崔、卢、李、郑几家,都免不得有些名门望族的通病。或是矜地敛财,或是为利联姻,又或有鱼肉乡里、背弃妻族之事亦不在少数,朕深以为恶。”
“今特命高士廉遍责天下世族谱牒,清查田产多寡,辩其德行忠奸。若有主动为朝廷分担者,自当提前排序,以资鼓励。”
高士廉和岑文本着急忙慌领了旨意,心中俱是震惊。
原来陛下竟是站在太子殿下那一头的,只是借了《氏族志》做幌子,先拿世家开刀罢了。世家大族最要脸面,也不差这一星半点的钱财。为着明面上的荣耀,自会愿意交一笔赋税给朝廷的。
高士廉一边感叹李二陛下的手段,一边埋头“吭哧吭哧”修起书来。
还真别说,这几日,来寻他叙旧的世族官员都变多了不少呢。
前朝,李二陛下与朝野之间斗心眼子,耍得是不亦乐乎;
内廷这头,兕子也终于搞定了一桩大动作。
给耶耶和阿娘的纯棉秋衣,历时大半年,终于都完成啦!
小萝莉欢喜地扑在立政殿的食床上,给长孙皇后炫耀着款式怪异,手感却奇好的秋衣秋裤。
“阿娘你看,这可都是南山才摘下来的新棉花做的,又软又蓬松,搓了棉条,纺成棉纱,才弄出来两匹布,兕子就连忙叫
松萝给你们做成新衣裳了。等入秋之后天冷了,阿娘和耶耶穿在底下,可暖和啦!”
长孙皇后轻轻抚摸着秋衣,面上除过欢喜,还有遮掩不住的宠爱与疼惜。
无论什么样的好东西,兕子最先想到的,往往都是他们夫妻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