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侯吩咐道:“再派几个斥候摸过去看看,一定要确认是否彻底拔营。”
身后令兵当即下楼去传令,副将则问:“那,桑纯和那个马监怎么办?等斥候回来,我就让人把他们放出来?”
先前他们不能完全相信这两人,自然要做防范。加之桑纯那小子嚷嚷着要回去救他的兄弟,不肯就范,手下办事的都是大老粗,干脆地把人打晕了,五花大绑一关,每日只有军医和送饭的去两趟。
现在验证他们所言不假,斩首西凉太子也算大功一件,再关着好像就不大合适了。
不曾想殷侯再次摇头,“继续关着——换个舒服些的地方,加几顿好餐饭。”
副将很不解,“大帅这是何意?”
“那混血儿不是想去救人吗?”殷侯说:“让他歇了这念头。”
其他人便明白了,“对啊,是该多关一段日子,免得这兔崽子去送死。”
送死啊。
贺易津仰天望穹顶,仙慈关再雄伟,与将它夹在中间的两侧巍峨大山一比,就显得无比渺小而脆弱。
其实他认得出桑纯,也认得出杨语咸,自然也就知道桑纯口中,留下断后的有他的孩子,至今生死未卜。
但他只能当做不知,更不必去认。因为他知道下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座关,他默许。
山势愈高,压在这铁锁青关之上,就愈沉重。
压得他一双大手按上垛墙,也不得不弯了腰。
一名军医被搀扶着爬上楼梯,气喘吁吁地喊道:“大帅,您忘了今日该诊脉了吗?天寒地冻,莫要在外久留!”
左右副将都变了脸色,搀扶着他回去,一路劝他保重身体。
“不妨事。”他挥退军医,灌了一碗药,等斥候带着消息回来,立刻召见一众部将。
铸邪怒月被刺,铸邪蒙诸大军撤退,在大宣境内西北地界上的西凉军群龙无首——大宣的机会来了。
丈宽沙盘上,神救口所属位置的红标被撤下,换成黑标。
军师与那顾家子神来一笔,扼住了西凉人自净州出入的要道。若收回佛难岭,只留鸣谷关的出口,仙慈关的西北军与累关的振宣军一同出兵,就能对秦甘三州内的西凉军形成围三阙一的态势。
西凉人既然以骑兵为傲,那就让他们也尝尝被骑兵拖累的滋味。
“首先,在发起反攻之前,神救口绝对不能失守。西凉人定会想方设法地试图夺回去,我们不能让他们如愿,否则麻袋底部漏了个洞,咱们什么都抓不到。”
“军师是说过派兵,但过段日子正是最冷的时候,累关过去怕是不好走,要不从咱们这里派吧?”
“神救口那地形窄,易守难攻,也不需多少人,半个步兵营应当足够。”
“不,以防万一,让第四营过去。”
……
一众将领憋闷了大半个冬天,终于有吐口气的机会了,围着沙盘商议得热火朝天。
然而到最后,还有一桩难题。
辎重营负责调配军需的将军等诸位同袍一一发表完意见,才苦着脸问:“……大帅,这个军费,怎么办?”
厅堂安静下来,只有火柴哔啵燃烧的声音,以及这位将军硬着头皮说:“上半年发来的凉饷已经用光了,咱们现在用的还是玉水城里的储备。明年从开春算起,起码要打三个月,这远远不够啊。”
军费一直是西北军的老大难。
六月是送了一回凉饷,但户部把他们今年本该得的年饷也算在里面,又各种抵扣,就少了一小半。荼州攻城作制的武器也没有分多少到他们手里。他们是裤腰带系得前胸贴后背,才能支撑这么久。
军需官说得两眼泡都是泪,几个脾气大的将军看着来气,三言两语找茬,吵将起来。
殷侯按了按眉心,抬手示意他们别闹,“我会即刻上书朝廷,请户部调度筹备来年军费。其余事项,就先按今日说定的办。”
众将听令,风风火火地下去,闹哄哄一阵,很快安静。
殷侯独对沙盘,半晌,将大手伸向神救口外至叶辞城那一片沙。他在沙盘上一只手掌可以覆盖的土地,策马扬鞭,至少三日。而他的孩子们,要走多久?
这时,亲卫擎着一只苍鹰到门口,大声通报:“大帅,神救口有信到!”
“进。”他叫人进来,取下信纸,看到一半,精神便为之一振,“好,好,至少回来了,回来了。”
“老天爷,不枉老子爬了这么多天,终于到自家地盘上了!”
玉水城外,往北二十余里的戈壁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叫喊着,把自己摔进雪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