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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01230(第10页)

出身带来的优势,不但来自于专业能力的积累,也来自于人际关系的开拓,即便侥幸有一二幸运儿,考入了新闻学的专业,也会发现自己在同学中似乎格格不入,总有种隐隐的被排挤感。同样的,哪怕毕业后进入周报编辑部做事,也很难真正的站住脚跟——他们的选题就很难通过审核,偶然有写文章的机会,文章质量似乎也的确和那些旧世家的下一代无法相比,最多也就是在一些乏人关心的次要板块做事。

真正最要紧的板块,不论是在政治上影响巨大的头版、二版也好,还是在市民的流行文化上,影响极大的十三版、十四版的话本、散文版面也好,他们都完全得不到机会,或者说,卢马姬可以轻易地想象到这样的情景:

这些后进之辈也得到了一些机会,但这是一些经过精心装扮的机会,表面上任何人也不能说这有失公平,可要出成果却也异常困难。这种暗含了陷阱的礼物,满怀着阴湿的恶意,最终真正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失败来证明,这些出身贫寒,在文采上缺少积累的编辑,根本无法胜任主要角色,在经过更刻苦的努力,和世代传承的这些才华者拥有同样的底蕴,站在同一个起点之前,他们天然就不配得到任何机会,应当心悦诚服地从事一些次要的职位,装点着编辑部在审查时的正确。

——买活军是属于苦命人的政权,按照道统的要求,或者说按照六姐的心意来说,本来一无所有者,经过她而获得权利的这些人,是最值得信任的,当然任何一个要紧的机构也不能少了这些人的存在,否则怎么能让六姐放心呢?因此这些人是一定要有的,至少大面上一眼扫去,不能缺少,但他们真正掌握了多少权力,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很熟悉的感觉,虽然多添了温情,或许更为体面,但本质上权力斗争在哪里都一样。只要能了解宫廷,就可以非常轻易地理解编辑部的结构:当掌权者在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门槛来确保自己的权力时,没有掌权的那些人,也在想方设法地利用着自己的一点筹码,尽量地为自己和后人保留机会,至少,在编辑部内部,这条上升的通道还存在着,哪怕狭窄,却依然还有扩大的可能。

于是,这就有了《衣食住行》,这个几乎是为了出身贫寒的编辑量身打造的历练所在,甚至连办公地点都分开了两处……这是要证明什么呢?民生新闻也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也能酝酿、培养出众的编辑?

对于这个构思,卢马姬不予置评,因为她这会儿也是受到了这种思路的好处,这些编辑部中的‘在野派’,在发现民生新闻培养不出社评家和大采风使之后,便想到了第二个主意——扩充人才的来源,把‘本来一无所有者,经过六姐而获得权利’的人,进行再一次定义。

单单是女子,已经不足够了,当挑选第一代编辑的时候,倾向于女性,是因为那时在触目所及的地方,还有强敌,而女人在敌对方无法得到相应的权力。可随着敌人的失败,女人出外工作这个概念,也成为了买地的常识,恐怕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条策略动摇,那么,在很多领域,女性已经不再是被信任的充分要素,还得再加点别的什么。

比如说,出身贫寒,所有的教育机会都来自于买地——以及和她这般,来自女人没有任何权力的异国他乡,除了买活军和谢六姐之外,没有任何倚仗。卢马姬不但是个女人,而且是外乡人,她在买地的生活,就犹如风口浪尖的小舟,政治气氛的一点变化,对她个人来说,都或许是粉身碎骨的重大打击。

想要保住自己的希望,她就只能竭尽全力地为靠山卖命——也就是平等观念的推行者谢六姐。所有在买番族对她的信奉,或许都会超过汉人,甚至达到盲从的地步,如果他们足够聪敏的话,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走的路了。这已经超过了物质享受、个人发展,能否在买活周报得到一个职位,并且真的掌握一定的权力,可以在报纸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通常来说,卢马姬不会高估自己,也不认为自己需要为了他人而改变自己的行为,但她发现,此时此刻,伴随着思考,一种使命感降临到了她的思想中,并且将不情愿的她给牢牢地绑缚了起来:离开投靠哲学系的理想,去报纸求职,这是人生道路上的重大改变,从本心来说,这是扭曲了她的本意,卢马姬倒甘愿过着眼前这种清苦奔劳的生活,做一个沉浸在思考和学习中的,时刻清醒着痛苦的无名小卒,远离权力斗争和人情世故。

倘若她在一个完全自由而丰裕的环境中,她或许会这么做的。但这是个资源紧缺的年代,这个世纪的关键词或许就是妥协,卢马姬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选择,哪怕没有任何人的逼迫,没有任何同族的许诺和帮助(如果她对这些同乡提到这个机会的话,必然会受到狂热的支持和敦促),她也即将要以一个洋番女人的身份,生硬青涩地闯入一个复杂的工作环境中去,并且在必然的冷眼和排挤、挫折中不屈的,不依不饶地努力着,直至最终站稳脚跟。

“如果我足够优秀,那么,我的成功和失败都会是张利青主编的胜利。我成功成为主力编辑,就意味着旧式编辑不再是喉舌干员的唯一解法,供给的垄断被打破了。我的失败,也能证明沈曼君主编没有容人之量,有意排挤其余出身的编辑。”

卢马姬对自己喃喃自语,“当然,前提是我要足够优秀,并且将这份优秀充分地展现出来。这是个挑战,也是个未知数——我能否真正地放下我的身份,进入到主体人群内部,去聆听他们的声音,写出能够打动他们的东西——也恰好是如今的主编辑部所缺失的东西。”

在她看来,这一点至关重要,是一切成败的关键。而卢马姬也是在今天,惊讶地意识到,她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对周遭世界的无微不至的观察,其实也充满了自身的偏见,她自以为了解的买活军社会,不过是一个狭小的港区而已,她对于羊城港之外,沉默着的广大世界,了解近乎于空白。

“但并非是因为我个人的偏见和无知,或许也是因为如今也没有人能够一览这庞大国家的全貌,并且精准简要地表达出来……”

她嘀咕着说,“人群和地理都是如此的复杂,所有人都拥有实实在在的,活生生的生活,想得也都并不一样……没人能说出自己的世界之外,正在发生什么事,这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

当然,卢马姬身为洋番,必然会更加漂浮,同时她还是个思考家,一个哲学家,那就更注定了踽踽独行。卢马姬甚至说不出有些隔阂是因为她的籍贯,还是因为她自身的特性,比如说,她甚至不能理解《衣食住行》为何如此走红——吃什么,穿什么,住哪里,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对她来说,问题的答案是显然的,卢马姬走得浑身大汗,浸透了棉麻布衣裳,她散发着不让人愉快的气味,却对此一无所觉,依然肃穆地阔步前行,不悦的肉身体验,这种轻度的痛苦反而让她的思维更加活跃了。“究竟是华夏人格外喜欢吃食,还是所有人都喜欢吃食,只是少数人并不喜爱?

这种问题层出不穷但实则并不真正要紧,太多问题了……但我认为这些隔阂不妨碍我做编辑,编辑,实在的说不需要太高的门槛,目前的这些障碍完全是利益群体,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人为营造出来的。一只狗也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编辑。”

当然,这话有些偏激了,但卢马姬的确认为,并非只有沈曼君所代表的那个群体能胜任编辑一职,归根到底,有许多需求是被制造的,许多门槛也完全可有可无,在不牵涉到实际生产力的领域,‘可不可以’只是一个伪命题,与其说只有沈曼君总编所代表的人群能写好有质量的文章,倒不如说她们所代表的人群利益,才是其地位坚固的根本原因。她所代表的广泛人群,确保了这些编辑能得到较为公正的对待和评价,让游戏能在某个领域内部进行,而他们则暂时占据了优势。

实际上,卢马姬对于政论文章的见解颇为刻薄,她认为只要是会说话的人,即便是文盲也可以创造出够用的文章。而九成以上的读者也根本不会细看头版文章,‘头版文章质量’,只是个被制造出的需求。最终,编辑部的内斗或许会以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方法分出胜负——或许会受到更大尺度的政治斗争影响,比如,最终这些旧式文人群体被完全从统治阶级中剔除了出去,又或者《买活周报》也完全失去了政治影响力,成为一份民生文化报纸。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政治大事之所以有必要在报纸上宣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一个强力的对手,需要尽可能地统合民众,当买活军一步又一步地成为了没有对手的庞然大物时,作为最终意志统一发声的喉舌,《周报》也似乎越来越无话可谈了。

“从一致对外,转为梳理内部纷杂的利益群体之声,这会是报纸在未来一段时间起到的主要的作用吗……”

她若有所思地想,“倘若如此,那么《周报》的地位必然大大下降,因为作为统一喉舌,它的发声反而受到了限制,它只能传递内部合一的声音,不被允许表达出任何的偏颇。”

“小报地位上升的周期或许是快要来了,在这个周期中,掌握有印刷厂的势力必然会占尽先机——哦,知识教拥有发达的印厂,这么看,张坚信大主教真是个前瞻能力极强的智者。”

卢马姬似乎已经看到了一条潜在的,能让张利青满意,又让她所有的洋番同乡——自然也包括了知识教那些祭司们欢喜,也会让她自己名利双收的轻易的道路:利用在《衣食住行》的学习期,开拓《衣食住行》为买活军利益群体代言这个新的领域,提高副刊的影响力,栽培副刊编辑,配合知识教的印刷厂,开辟出一份份新定位的小报来。

这些小报完全可以摒弃旧式编辑的影响,在选人上构建新的护城河,通过在这个新领域的竞争和洗练,培养出大量有能力的,底层出身的,惯用白话但不能说就缺少文采的新式编辑,到时候,即便《买活周报》还固执地维持着自己的高门槛,但又有谁说这份报纸的定位是不可动摇的呢?六姐能够一手缔造出这份报纸,为什么不能再办第二份官报呢?

“对于有远见的人来说,这样的布局见效虽然漫长,但这本来就是旷日持久的争斗。周报编辑部的斗争就至少持续了整整一代人。”

卢马姬穿过一条泥泞的小巷,她开始闻见熟悉的海腥味,这里的建筑也变得凌乱起来,不再像是之前那片老城区那样整洁体面,全是水泥房,这里出现了木屋甚至是泥屋,水泥房也因为低劣的施工质量而显得奇奇怪怪扭扭曲曲。

随处可见水平不一的工匠,模仿着洋番习惯,拙劣地尝试着雕塑出来的,奇形怪状犹如野兽一样的人面,洞开的窗户中时而闪现出好奇的面孔,窥视着这个大步前行的洋番女人,偶尔还有力工水手指点着她,发出啧啧的弹舌声。

她大步流星,刚毅地穿过这片危险而又熟悉的街区,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地——港区中的贫民窟,“这种巨大的变化,如果真正发生,或许对于整个国家的政治习惯都会有巨大的影响。但或许六姐不会许可,或许她还是情愿维持着如今这种混沌而又还算和谐的政治气氛——所有人都听从她的声音做事,吃亏的人吃着闷亏,获利的人,喜笑颜开,但大体来说所有人都还在高速前进。

这当然也可以,不是不行,政治的变化总是滞后的,现在也仍在滞后之中。或许六姐也会缓上一步,在条件更成熟的时候再来酝酿这些变化。毕竟现在有更多更急促,更实在,和生产力更相关的问题需要处理。六姐会如何反应,取决于她对衙门内部的矛盾是如何认知的。”

卢马姬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不大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矮柜,若干生活杂物,仅此而已。和华丽姿等人对困窘与体面的标准不同,卢马姬才是真正的无依无靠——她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养父,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积攒,为了支付未来数年在大学的生活费,她一向对自己很克扣。但和她一贯所思考的宏大问题相比,眼前的这些匮乏也就无关紧要了,或者说这些匮乏更能帮助她保持专注,寻找着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终极的答案。

往往是这样的人最容易做大事,很多人这么说,但卢马姬对此也不算太在乎,她心不在焉地坐在凳子上,凝视着发亮的蛛丝网在阳光下荡漾的轨迹:“如果我直白地表达出这样的规划,被忽略和反对的可能性是九成九。毕竟,矛盾实在是太多,六姐绝无可能在欧罗巴局势动荡,谣传着或许会和欧罗巴开战,四边又还在开拓初期的当下,突然对还算能运转的机构大动干戈。”

“但是,假如我不动声色,偷偷地,一点点地去做……”

她想,突然间惊得一跳,像是被自己的大胆给镇住了,本能地四处查看,自己的心思是否已被看破——却又像是个刚想出坏主意的顽童一般,情难自禁地受到了蛊惑,“或许一时半会,也没人能察觉得出来,或者大家也都看不出这背后潜在的巨大的影响……”

这不是她极想做的事情,也不是她一定做了就有利的事情,但正因为如此,完全因为好玩而做,就变得更加有吸引力起来。倘若这件事可以直接改善生活品质,或许卢马姬反而会心生警觉,但此时此刻,此事只剩下了纯粹的好奇时,此事成为了仰仗着自身思考上的优势,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危险的物事随意把弄,旁人还无法就此治罪的好玩之事时,纯粹的学者,往往会失去了对自身利弊的关切,变得鲁莽大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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