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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01230(第8页)

这是从哪里知道了卢马姬需要奖学金的事,突然大发善心,准备让她到我们这里来供稿?多一份进项?她总不可能是要把卢马姬招进来做编辑吧,这是风马牛不相及——太不搭噶了!”

见小吴先是微微一惊,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按捺不住了,有些威胁地低声道,“想到啥了,说呀——不然以后我可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对报纸编辑来说,大概没有比这个更重的威胁了,小吴也不能不重视起赵康的情绪来,她思忖片刻,也是有些为难,“这事该怎么说呢,我有些不会解释了……就这么说吧,赵哥,这事,其实刚才主编都告诉你了——我们这每年都有一个送去总部的名额,你说,是卢女士合适,还是你去合适呢?”

赵康有点儿明白了,他摸着下巴,“你是说,主编怕这名额多年不用就废了?哎,但不对啊,就算如此,犯得着特意找卢马姬来吗?纯纯的陌生人,养上半年送到总部去,这事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呢?就为了不浪费名额?”

“所以说,我说不明白了——这事儿说来话太长了,甚至要从周报创立时说起……”

小吴看了旁人一眼,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可知道,把《衣食住行》,独立出来做副刊,而且在各道都开辟一个这样的副刊,各自随周报发卖,这是谁的主意?”

“谁的?”赵康竟完全没有思考过此事,他一下好奇起来了。“对啊,这是谁的主意,而且为什么分出来做副刊也就算了,还把办公地点设在两处?哪怕这些年来,总部扩建了,也没叫我们回去?难道,这是上头有意为之?”

“这些事情,可就不敢说了。”小吴自然不会对赵康和盘托出,轻轻说道,“反正,主意是向红副主编提的——你见过她没有?副主编今年都快五十了,已经不太管事,没见过倒也正常,但她是第一副主编,虽然已经不再主持主要工作,但谁能不给这个面子?”

“《衣食住行》,独立出来,独立办公,就是她的意见,包括这个每年内调去总部的名额,也是她提出来的。只是这些年来,我们也不是年年都选送而已。利青主编,就是向红副主编的徒弟,她从编辑部内调过来,大概也有三年了吧?虽然人是在副刊这里,眼睛还看着总部……她自然是有她的考虑在。”

这云里雾里的隐晦叙述,也是令赵康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好在,这人看着咋咋呼呼,其实粗中有细,大多时候其实很靠谱,就算不解,但也毕竟没有胡乱大嚷,只是困惑地眨着眼睛,对小吴无助地摇着头,又合起手掌,祈求地拜了拜,祈求她继续指点迷津。

“我也说不出太多了,反正,事实都摆在眼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吴也是摇了摇头,果断地止住了话头,让赵康挠着后脑勺,嘟囔着走远了,她这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办公室合拢的门扉。

编辑部内部的斗争,已经到了如此急切的程度了吗?向红副主编甚至连洋番笔杆子都想用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竟都降到这程度了!难道,买地嫡系的下一代文人,面对婶祖母,居然一点胜算都没有?

如果……如果这样的话,如果连洋番女都能用的话,那么,她这个吴江的边缘人,连周报都站不住脚,被打发到副刊来的不肖子孙,倘若能够投诚的话……

小吴轻轻地咬了咬唇:倘若能投诚,能立些功劳的话,她是否能得到向红副主编这一系的支持,进入总部,站稳脚跟呢……

第1226章哲学的痛苦

◎羊城港。卢马姬敌人就在编辑部之中◎

“您想邀请我进入到汉人采风使的角色中,以买活周报的读者群,作为假想的读者,撰写一系列的思辨文章?”

在主编办公室中,卢马姬微微欠了欠身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总结了一下刚才和张利青的对话内容,“也就是说,您会暗中推动,让我的文章在《周报》上发表喽?”

“立刻大量登上报纸,这有点困难,可能得在别的地方性报纸上稍微锻炼一下,你也知道,现在周报的栏目,稿源非常充足,社会评论这块,一般一年以内,不会重复采用同一个作者的稿件,这算是默认的规矩吧。除非文章本身特别出色,或者作者的社会威望很高,才可能破例。”

张主编的话,带来的是一个很新鲜的信息,但也相当的合理,卢马姬微微点了点头,这和《万国报纸》不太一样,《万国》的稿件中,商讯来源是最丰富的,其次就是欧罗巴各国的近况消息了,除此之外,一些风土人情的稿件,供稿者就比较少,像是她写的一些思考文章,更是笔者寥寥。

这不能不说是个相当的遗憾,但也符合买地的近况——在买活军这里,拥有数理化方面的才能,是非常容易过上优裕日子的,同时,买活大学更是拥有让无数学者沉迷不已的知识宝库。可以这么说,从西洋来的学者,人数虽然多,而且很多人在欧罗巴时,也是对政治、宗教、哲学有兴趣的通才,但来到买地之后,也会很快沉浸在理科的世界中。

一方面,忙于把技术落地,换取极其优越的物质享受,一方面则恨不得全天候都学习着未来数百年内,会陆续问世的各种公式、定理。这种纯粹学习而无需考量生计的幸福感,早就把他们给惯坏了,让他们失去了思索人生意义的动力。

蔓延在华夏的实用主义,使思考成为无利可图之事,这是卢马姬早已观察到的现象,她也知道,这是因为洋番的总人数还是太少,所以和她有同样爱好者不多。不过,哪怕大家不愿自己费力去思考,但也还是愿意汲取一些别人的思考结果,大概这会让他们有一种自己也拥有了智慧的错觉。

也因此,卢马姬得到了机会,可以经常在《万国报纸》上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过说实话,有时候她的文章比较潦草,思绪也很凌乱,和汉人的报纸书本无法相比,她认为这是因为她没有受过太系统的精英教育,因此,她很希望能进入大学,锤炼自己各方面的能力。

一个尚且只能算是作家学徒的洋番女人,突如其来地得到了一个主流报纸主编的邀请,而且,在事前她们素不相识,只是在一次茶话会上,第一次相见,张利青就对她发出了面谈的邀请,卢马姬甚至有一种感觉,就是张利青似乎就是为了见她而来到这个茶话会上的。

竟得到如此重视,而且,第二次就直接提出了这样的邀约,这件事听起来,简直好得有点儿匪夷所思了,卢马姬也不免要掂量自己,她有什么值得如此重视的地方?此事会否含有什么陷阱?

但,不论怎么看,以张利青的身份地位,在她一个微不足道的洋番教师身上,能找到什么好处呢?反而是知道一切没有这么容易之后,卢马姬这才略微相信了此事的真实性。

“那么,您对我的要求是什么?”她问,“您是有什么——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政治见解,不方便自己发表——”

她本想说,‘没有能力表达出来’,但这话太有攻击性了,因而卢马姬还是把它咽了下去,总的说来,虽然她生性腼腆,不善社交,但一旦熟络起来,有时言语又太过活跃和犀利,这方面的倾向,时常表现在她的文章里。不过,在社交场合,得益于母亲的训练,以及短暂的宫廷侍女经历,卢马姬还是能够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的。

“我没有什么独特的政治见解,恰恰相反——我是喜欢你在文章中流露的政治主张,这才邀请你来吃茶。”

张利青微笑着说,卢马姬微微瞪了一下眼睛,她有一种不太真实的眩晕感——这一切,是真的在发生吗?她的政治见解,居然受到了别人的注意——

哪怕不是国报副刊主编这样的大人物,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洋番读者,她恐怕也会欣喜若狂的。卢马姬对自己有充分的认识,毕竟,她对哲学感兴趣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很深切地希望将自己从恒常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因而她开始研究自己,研究世界,研究人和世界的关系:这就是哲学的定义。

常年来,她认为自己拥有出众的才华,但却总是得不到很好的机会施展和培养,她所得到只有不断的忽视,在英吉利,这种忽视是基于身份的——这一切只因为她是个女人,没有人对她的观点感兴趣,即便去了宫廷,也找不到人来发现她的优点,欣赏她的才华,聆听她的见解。

离开英吉利,一大部分原因,的确是她对买活军的向往。纵然卢马姬没有被打为女巫的危险,但她在家乡,也宛如在不断受着漫长的火刑,尤其是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个角落,女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不会因为身份而被漠视的时候,现状也就变得更难忍受了。卢马姬的聪慧之处,就在于她对自身的认识是透彻的,她能明白痛苦的来源在何处——大多数人只是茫然地痛苦着,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感到压抑。

可是,即便是来到买地,也很快就得到机会开始发表文章,卢马姬却失望地发现,她的观点,依然被大多数人忽略——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洋番,他们只是并不关心这些,倒也谈不上漠视女性的智慧,只是对于政治,对于买地这种新颖的道统,这种理解世界的哲学……他们就只是完全的冷漠。

他们遵循着自己的哲学,由传统的移鼠宗教,以及新型的知识教结合而成的,一种畸形的,勉强自洽的说法,就是他们对世界的全部认识了。学者们沉浸在理科中,对于世界的本质丝毫不感兴趣,发展成了自己的一套数字哲学。

而商人和匠人们,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机械主义自然观’,而这和数字哲学、公式哲学又有什么关联,为什么从科学上说,大多数西洋学者都会发展到数字哲学的方向(哲学犹如河流,也不是无源之水,一个人的哲学取向必然脱胎于从小浸润的哲学气氛)——不,人们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正是这本副刊的名字,《衣食住行》,这些在卢马姬看来,轻浮无用的,转瞬即逝之物。

倒不是说她对这些东西就完全不感兴趣了,只是这些物质上的刺激,给卢马姬带来的快乐,远远不如此刻的一瞬间:她所撰写的,对道统的理解,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而不是发表在报纸上的,深奥晦涩,一掠而过,只是为了给报纸增加一些高尚感的道具。除了‘东方贤人和移鼠教并不矛盾’这种观点,因为这句话本身而走红之外,卢马姬认为九成八的读者,尽管在谈论她,但其实完全没有明白她在文章中哪怕百分之一的核心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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