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工作总算结束了——正好,没耽误时间,不然我还得提前叫你过来,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叫一辆车——让长辈们陪着你……不,还是我让秘书陪你,别人都不必跟了!你现在就到中枢人事局去!”
“有个大人物要见你,还有另外一个叫班地安的小伙子,这没准就是你们的机会,也是我们港区的荣耀,她今晚有空,你现在就去,吃个晚饭,刚好赶上见她!”
第1220章一步登天的机会
◎羊城港。华丽姿华丽姿与班地安,是合作还是对抗?◎
中枢人事局召见!
对于每一个港区洋番来说,再没有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什么的,或许很多内城的百姓,听到这话,只有泛泛的惊喜,只能隐约地意识到,这大概是代表着有什么机遇将要来临,但对港区洋番来说,中枢人事局的召见,往往就意味着一步登天的机会:
从平民百姓,被纳入某个身份特殊的先遣队中,从此就拥有了他们梦寐以求而又难以获得的身份——官身,只要能从任务中生存下来,立下功勋,从此之后,他们就是被重点培养的吏目了,甚至可以这么说,每个能完成使命的先遣队员,都可能成为某个定居点的首脑,从此,他们的婚配也好,职业也好,通通都不再身处迷雾之中了,尽管前途仍多艰险,但他们却拥有了其他同乡梦寐以求的东西,那就是一个非常确定的未来。
当然了,这机会也就是对洋番才会如此珍贵了,那些汉人百姓,他们少有被中枢人事局直接挑选的机会,但却天然地拥有无数种可能——比如说,他们要考吏目,范围比洋番可要广多了,一个汉人吏目,可以考虑的岗位是最广阔的,从北海到袋鼠地,无处不可去,甚至对一些条件最艰苦的地方来说,他们只要肯去,素质上的要求,相应的也会降低许多。
而洋番就不同了,除非成为知识教的祭司,一辈子和实职吏目无缘,否则,他们很难去到汉人、土番的聚居区做事,要做亲民官也比较困难,哪怕在招考的时候,没有对人种做出限制,但很多其余条件,自然形成了高高的门槛。
——比如说,对大部分洋番来说,能把汉语说成自己的第二语言,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很多边远地区的吏目,是有当地方言需求的,毫无疑问,出身当地,到核心地区来受过熏陶和教育的本地人,要考吏目就要比洋番容易多了。
出人头地的机会,是那么地叫人眼馋,却又是那么的稀少。中枢人事局的挑选,就成为了他们仅能期盼的机会了。在港区流传了无数民间故事一般的传奇,叫人难辨真假,所有的故事都像是源自一个模板:
某个一向勤恳聪慧的年轻人,一直以来,努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同时在学业上表现优异,得到了红圈学者的赞许,或许是因此,某一天他她,突然受到了中枢人事局的召唤《万国报纸》编辑部的邀请知识教的垂青,突然间就得到了一个宝贵的工作机会,命运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数年后,这个年轻人带着传奇故事和完全更改了的体面身份,再次回到港区,和老朋友们见面,亲切地讲述了自己的冒险经历……
听起来,这和《辛巴达历险记》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港区洋番对这种传说的喜爱,又是狂热而真诚的,哪怕是华丽姿这样的女孩子,明知道可能性极低,也还是总忍不住偷偷地幻想着,将来或许有一天,她也能成为这种故事的主角。
尽管如此,当这个机会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整个人懵在了当地,完全没有丁点儿准备——她今年甚至还没有十五岁,而且,她还是个旧贵族,还是日耳曼人,还是个姑娘家——这个机会,怎么就落到了她头上呢!
的确,【中枢人事局的召见】,虽然是所有港区洋番的向往,但实际一点来说,在不同的人群身上,几率自然大不相同。这些年来,受到垂青的几乎全是黑人和他们的后代,此外就是弗朗基水手,越是贵族,受到召见的可能也就越小——想想他们得到的机会,被委托的任务,其中的道理是很容易想通的。
华丽姿怎么也想不到,中枢人事局召见自己,是有什么样的任务在准备,又看重了她的什么才能,是她的语言天分吗?或许,又或者,和她的出身有关?
唉,但这或许也想多了,她的父亲并不算什么门第显赫的大贵族,而是早已失势的破落贵族,虽然不算暴发户,但根基浅薄,人死如灯灭,他给华丽姿带来的,除了天赋之外,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遗产,反而有许多阻碍。
华丽姿想不到有谁还记挂着已经彻底破产的华伦斯坦家,她家中九成以上的财富通通都留在老家,在如今越演越烈的经济窘迫中必然已经被各色人等侵吞,化为乌有。就算还存在着,也不可能引起中枢衙门的注意,华夏中书衙门的豪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从母亲、继父口中的一些故事,可以得知,和华夏的富庶相比,老家的日子简直就不值一提。
哪怕是港区管理办公室的吏目,也无法帮助她缓解紧张,因为他们对人事局的意图也一无所知。华丽姿一路上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时不时又庆幸自己今天打扮得还算得体,只是懊悔于她没有多带一些香露,瓶子里剩下的一点,被她草草抹在了脖子后头,但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那个讨人厌的糟老头子船长,靠得又太近了,散发着一阵阵的潮臭,现在她仿佛还能从自己的汗味里闻到一点他的遗痕,这让她感到了加倍的委屈。
这份无从释放的紧张,在见到班地安之后,稍微缓解了一些——他们被带到中枢人事局之后,因为主任还有事,暂且在办公室外等候,而带着他们前来的吏目已经离开了,两个人便互相打了一下招呼,因为有彼此做伴,可见的忐忑都得到了平复。
“知道是为什么事来找么?”
“不知道。你有什么猜测?”
“完全没有。你刚从码头过来?”
“闻到了?”华丽姿脸色一变,止住抬起胳膊去嗅腋窝的冲动。
班地安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片刻后补充说,“我从学校过来——他们找到建筑学院去了。”
“你的老师没有和你说些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
两人同时都陷入了沉寂:很显然,班地安不是个善于交际的家伙,此人的性格很有几分阴郁,或许和他不幸且颠沛流离的身世有关。班地安和华丽姿一样,都在幼年便承受了家庭成员的损失,且受到了对财产的觊觎。
只是华丽姿的母亲还在,护住了年幼的她来到买地,不管怎么说,她至少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庇护着长大,而班地安要更为不幸一些,他五六岁时,父母便都去世了,亲眷觊觎着他继承的遗产,殷勤地想要获得他的监护权——对于一个贵族家庭来说,让第二继承人来监护第一继承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万幸是,班地安的父亲有一位挚友,性格侠义,不忍让好友的唯一后代幼年夭折,于是把他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并且在不久后,受到了当时法兰西学界的热潮影响,带着他一起来到了买地。班地安算是成为了他的半个养子,虽然在数年前,这位长辈因为中风去世,但那时班地安已经展现出了自己在工程学上惊人的天赋,并且被引介给洋番中有名的建筑大师德札尔格,成为了他的弟子,并没有沦为常见的洋番孤儿,而是得到了学者们的照顾。
不过,很快的,德札尔格动身回国,班地安又成为了事实上的孤儿,在那之后,他就住在德札尔格在学生街留下的一座房子里,平时自己照顾自己的起居,继续在港区的中级学校上学,同时,经常去建筑学院,接受那些法兰西红圈学者的指点,也完成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赚取自己的生活费——他同时还拿着几个学者的资助,想要维持生活,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外人很难从他的衣着来推测他的经济情况,因为班地安没有做华丽姿一样的职业需要,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圆领衫与菲薄的亚麻裤子,一双简单的布鞋,再加上他是黑发——如果不是眼睛的颜色,和面部轮廓,这个阴郁的少年,甚至很容易被误认为汉人呢。
这两个年纪相近,又都在港区学校上学,还同时都有机会经常到大学去拜访学者老师的少年人,理所当然是互相认识的,他们也算是在无数同样处境的洋番青少年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了。虽然说不上朋友,但对彼此的情况,还是知道得很清楚。
华丽姿心想,“不知道什么职位,会同时考虑我和班地安,我们的年纪都很小……这个职位只需要一个人吗?还是说,这是需要合作的小组?这样的话,就需要和班地安长时间相处了,有点棘手,这家伙,为人处世并不机灵……”
大概是和她同时想到了一块,班地安突然开口说,“我们应该不是竞争关系——我是说,我们完全可以合作,而不是对抗,这对我们都是最有利的策略,你的意思呢?”
“你是说——”
华丽姿怔了一下,她的理科天分没有班地安高,在这种典型的博弈论问题上,需要一点时间来反应,但好在,华丽姿大概也不算很笨,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如果存在竞争,那么,谁胜出之后,便选对方作为副手?”
“嗯。”班地安点了点头,他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交错的拇指,好像在对空气说话。“他们不会在乎多雇一个人的,但——”
“但我们却都非常需要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