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总的说来,这计划也只能是计划而已,短期看,谢双瑶还需要他在传媒这块把旬报的大旗撑起来,和买活周报南北对峙,互相牵制。她是不会把这块空间,交给沈曼君那边的江南才女的。再过个五到十年,等更合适的人选浮现之后,如果惠抑我到那时候还没老没死……那就看她到时候还记不记得这个仇了。
“哼,可别指望我尊老爱幼,我是很记仇的。”
心底嘀嘀咕咕地把文档修改了一下,谢双瑶面色庄重地合上电脑,好像刚才记下的是什么和国计民生相关的大事似的,也是稳重地长出了一口气,“罢了,事已至此,不多谈了,无非都是一些思潮,不是当务之急。先说说京城的局势吧,皇帝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这事一直以来都是简单交流,现在可以仔细说说了。”“其实已经确认了,就是脑血栓,也是在康复阶段,武子苓说,现在也没有手术的必要了,就是吃药,之前一段时间,因为颅内压高,倒是有在考虑是不是要做手术,头疼、头晕,并且思维迟钝什么的,都是颅内压高的表现。现在颅内压渐渐也降下来了,武子苓说,如果运气好,没劳累,差不多也就没什么事了,死,短期内是不太会死的。”
“但要说干活,也是不可能了——但完全干不了活,也不至于。”谢双瑶做了总结,“还是有思考能力的,皇后和太子最不乐见的情况。”
“是。皇帝个人意愿是单纯且强烈的,非常的坚定,就是要禅让。”谢双吉也点了点头,“不过,现在他说话已经不是那么管用了,除了半边身子在我们这边的王至孝,完全是因为义气,继续按照他的意思奔走之外,田任丘、西林众人,甚至是御营李宏,其实都还是观望态度,在等我们的条件。我个人看法,如果我们的条件开得不好,那他们是不会接受禅让的。”
“他们的备用计划是什么呢?”
“最近,西林党有在联络田任丘,他们想推出六皇子——六皇子之母,是任容妃的手帕交,也算是有特科背景,这样,田任丘等人就好接受了,西林党也愿意和特科共同执教六皇子。如果皇帝要禅让的话,他们可能希望禅让给六皇子,继续维持现状。”
谢春华在这块知道得比较清楚,这件事由她来回答,她特别做了注解,“现状,也就是指皇帝在没生病以前,于北地发挥的作用。田任丘和我吹了几次风,他认为,如果西林党能和他紧密合作,不互相扯后腿的话,他是有信心,这个联合班子可以取代皇帝的作用的。”
谢双瑶点了点头,一时没回话,倒是谢双吉有些好奇地问,“那,现在的太子和皇后呢?”
谢春华看了她一眼,撇了一下嘴,没有说话,谢双吉缩了缩脖子,也是明白了过来:这两人的生死,不就是操诸于西林党之手吗?现在和皇帝不朱在一处,皇帝也是自身难保,难以再庇护他们,死不死,也就是西林党一句话的事了。
“这么说,皇帝坚持禅让,其实还是保了他们母子一手了?”
她也逐渐明白过来,“那……这两人要感谢惠抑我啊,惠抑我回京之后,为禅让这么一鼓吹,声势营造起来了,这才让禅让成了选项,无形间削弱了执政班子的力量,否则——姐,你怎么看,现在开价,价钱就可以开得很低了,禅让也就没那么赔本了。还真是,要不然,禅让代价太大的话,没准我们还真会接受六皇子继位,那,别的还好说,这母子俩是肯定没命了。”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不忍,但并不过分,谢春华和谢双瑶也都是淡淡的,这些年来,死人实在是太家常便饭的事情了,漩涡中心的人物,已很难因为假设中的死亡而动容。谢双吉感慨了一句,就忙又问道,“姐,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明天估计田任丘他们整个执政班子都会过来,或者请你过去指导工作,你也会去看望一下皇帝吧?这肯定是要带着计划和态度去的,我们这边有没有什么要配合的地方?”
“你觉得我是怎么想的?”谢双瑶反问她,“你个人又是怎么想的?”
谢双吉有点愣,但她对自己的亲姐还是很熟悉的,知道这也说明姐姐的主意或许没有完全拿定,还需要一些看法做参考。便如实答道,“一开始,我觉得你是不想接这个位置的,所以没让旬报发信,也不打算搞什么万人洗尘的场面,只是想把手插得更深一些,让大家知道我们的厉害,这才让惠抑我回来吹风——带他去,也是为了带个见证的意思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你是打算让信王回来继位呢,不过,现在他是不是还在羊城港,没有北上?那你是准备自己接下这块吗?我也有点搞不懂了。”
谢双吉挠了挠脑门,“其实,如果要我说,我觉得信王继位会妥一些——信王在北地已经没有根基了,必然要更加倚重我们,他可以用我们的班底么!这样慢慢地改造北地,我们的手脚也能放得更开一些,这样过个十年八载的,等人手这边缓过来了,那就再禅让一次,我料信王那小子,也生不出什么野心来,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这也是在买活军吏目这里比较主流的观点,尤其是现在的部臣,在谢双瑶北上以前,多数都是这个态度:手可以插得更深一点,也的确有必要插得再深一点,但要说一口吃下,恐怕咽不下去,现在各处人手,都已经拉到了极限,陡然再多出这么一大块来,就怕真会出事。
谢双瑶并不否认这样的观点,事实上,在皇帝病倒之前,她也是同样的看法,只是皇帝这一病,实在是影响太大了,她现在需要的其实不是分析这些替代方案的利弊,而是一个简单粗暴的结果。
她说,“我不管是信王还是六皇子,也不需要什么论据,现在我想听你们俩就老老实实,从心底给我说一句你们自己的判断,直觉就行——你们俩觉得,如果换一个大脑来执政,不管是谁,哪怕是田任丘和西林党的联合也好,就说结果——他们能做到皇帝之前做的十成不?”
这个问题,一下让使馆宽敞的办公室陷入了沉默,谢双瑶双肘撑在高高的公文堆上——这叠东西也是她西行这段时间送来的必须在短时间内看完的公文,也是她稍后的工作内容,是的,谢双瑶刚长途奔袭回来,但她还一天都不能休息,今晚甚至还要加班到深夜。
但这都无所谓了,这些可以之后再去绝望,现在,她撑着脸,望着两个下属,等待她们的回答,随着沉默的无限延长,以及那两人脸上逐渐浮现的,带了点心虚的挣扎,以及那要点却真的点不下去的头——谢双瑶认为,不用再说什么,答案也很明显了,而且这是她最不喜欢的答案,差不多是最坏的预感成了真:能完全取代皇帝功能的人或者说执政班子,的确并不存在,没有一个皇子能起到这个作用,包括信王也不行,甚至信王是更差的选择,因为他已经演示过一遍了,证明了他根本就不适合做个皇帝。
哪怕连起到八成作用的替代品,恐怕都不存在,甚至,更差的结果可能是,连五成的作用都没起,在新旧两党的合作中,伴随着内斗和互相污染,新党会被旧党同化,而旧党缺少制约之后,再也无法发挥那稀薄的行政组织作用。
这个班子在把皇帝的政治遗产挥霍一空之后,终究会轰然倒塌,伴随的是敏朝在北地各处衙门的根基,整个连根拔起,北地丧失了至关重要的,最后的组织性——谢双瑶现在判断一件事该怎么应对,已经不是去想‘怎么办’,而是去直接看结果了,这个结果,是她无法接受的,那么,倒推过来,其实她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
其实,出发以前,谢双瑶已经就想过这个可能了,只是寄望于在过去一段时间内,事态能有积极的转变,既然皇帝没有突然好转如初,那她对于眼下的一切其实也早有了预料。她吐了一口气,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们也明白了,那,我的选择,你们也应该理解了。”
她从谢春华脸上看到了一丝欣喜——掩藏得很好,但足够让她了解谢春华的倾向了,事态正向着谢春华不敢去推动,但的确暗暗期盼的方向发展,不过,她也很快随着这个幻想的成真,而意识到了现实中的重重阻碍,忧心立刻浮现上来,谢双瑶看得很清楚,同时浮现的还有斗志,谢春华忠心耿耿地说,“六姐的话,就是号令旗鼓,往哪里指,我们就往哪里冲,不需要理解!”
真的吗?不理解、不赞成的话,恐怕也没有这么高的士气吧,哪有忠诚是无缘无故,终生燃烧的?
谢双瑶轻轻地笑了笑,不过,她当然不会和手下去争辩这个,又看了看小妹谢双吉,干净利索地道,“这些话就不说了,既然统一了态度,那么现在我们就来考量下一个问题——现在京中的势力,谁是不可或缺的,谁是可以被消失的,还是那句话,这种笼统的问题,不需要数据支持,就纯以你们的私人观点来看,谁值得我什么样的开价?”
“都来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第1143章凡万事发生皆有利于我
“那边还没睡吗?”
“没呢,灯还亮着三点前完不了事的,你先去歇着吧,说不定今晚都要通宵了,对了,电报室那边,有没有送点夜宵过去?”
“那肯定是送了,这个你放心,三个电报员都没歇着,手下没停的在那干活,宵夜早就送去了,面也有,蛋糕也有,这点我还不知道?”
“行行行,就你仔细行了吧,我就再多嘱咐一句——一会你再送回文过去的时候,嘴上再说几句好话,再问问她们的名字,给鼓鼓劲儿,明白吗?”
“知道了,芳姐,也不是第一天进秘书室了,这些都懂的!”
到底是年轻人,也是没跟着去草原,这会儿都夜里两点多了,还是精气神十足,嘴边的笑意都没褪色,谢芳目送小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脸上的笑容这才淡了。
她疲倦地搓了搓脸,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都没加糖加奶,也没有端到炉子上热一会,就这么咽下了苦涩的室温液体,咂巴着嘴,皱起眉眼——咖啡这东西,斋喝也好,加奶也罢,热饮冷饮都行,就是不能温着喝,温着喝真和苦药汁子似的,如果不是精力实在不济了,谁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