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条上的刺划破衣服,渐渐在白色中衣上显出斑斑血迹,班贺忍着疼一声不吭,脸色发白,脑中疑团一个接一个,完全理不清头绪。
看着他受完最后一下,马大人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差役压着班贺去往阱室,阴暗潮湿的牢笼里仅有一卷草席,豆大的灯火聊胜于无。
将他在草席上放下,披上外衣,差役才道:“抱歉了,龚先生,咱们兄弟也不想的。杨典史被解了职,没人为咱们说话,官老爷下的令,我们身份低微,只能照做。”
班贺试图忽略背上的伤痛,轻声道:“无妨,我知道不能怪你们。”
差役起身离开,班贺深深地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极力忍耐。不知从何处灌入寒冷的风,带走身体部分热度,疼痛的感知似乎也迟钝了些。
很快,他察觉阱室内还有其他人,班贺立即转头看去,一栏之隔的角落里缩着另一个人,只是在阴暗处,看不真切模样。见班贺注意到自己,那人犹疑片刻,动了身,手脚并用往近处凑了凑。
昏暗光线下,那张面孔清晰起来,不是班贺要找的范震昱还会是谁!
第69章县官
班房阱室内,两人四目相对,隔着木栏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天地俱静,陷入了一片僵局。
范震昱低咳一声,将僵持的场面击破,盘腿坐下,蚊呐般叫了声龚先生。
“范大人?”班贺再不敢认,也只能相信,眼前的就是认识近两年的知县。他由上至下好好打量一番,身着常服的范震昱表面似乎并无不妥。
范震昱也在打量他,担忧地往他肩上看,血色从滑开的外衣下露出,衬得班贺脸色愈加苍白:“龚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哦,瞧我!”他一拍脑门,“谢缘客是你找来的,他出了事,你出现在这里不稀奇。不过你这伤怎么回事,他们对你用了刑?”
班贺虚虚地浮起一个笑:“大人无需如此,小人不过一介草民,当日借着康王声势得您一声先生,现如今,实在愧不敢当。”
范震昱胸腔一震,蹦出声不屑的轻笑:“你也别叫我大人了,我一介革员,连个七品的县官都不是了。扒了那身官服,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哪里担得起那一声大人。”
班贺向他确认:“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范震昱头微晃,自嘲地一笑,随即神情多了几分落寞,仰头望着高处那一方小窗,“他们不过是把我这尊碍事的摆件,换了个地方搁置罢了。”
“他们?”班贺重复这奇怪的指代词。
“是知府亲自带人来的。”范震昱满脸漠然,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打着查明事故缘由的旗号,赶我让出这个位置。”
“那位马大人?”班贺愕然,被范震昱的话惊得失语。
知府带人来替代了范震昱的位置,那么显然在乌泽乡下的令,也是出于这位新任知县手笔。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小小玉成县的知县,又不是什么肥缺,不至于……
班贺身体僵住,忽然意识到的事情让他被冷风迟钝的痛感再次激烈起来,血液在剧烈鼓动的心脏催促下加速奔涌,前额一阵一阵地胀痛。
是盐井,有了盐井的玉成县,将不再是以往寂寂无名的贫瘠小县城,而是即将每年产生大量盐利税收的富衙门。
“他们,去了乌泽乡查看,认定是掌墨师醉酒,不小心碰倒烛火,导致这场意外。而里正钱炳管理不严,出了纰漏,难逃其咎。此案牵连二十多条人命,是这小小县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案,我身为知县,事出在我任上,办事不力,理应罢官责处。”范震昱靠在栏杆上,声音有气无力,“这,就是他们几日内得出来的结论。”
年前才收到谢缘客报喜的信件,年后便出了事,此时方才二月初,一切却即将盖棺定论。何等可怕的一只黑手,遮盖了朗朗乾坤,思及此处,班贺遍体生寒。
范震昱咬牙不甘道:“狗屁的意外!我不肯服从,要彻查,他们就强行脱下我的官服。杨典史出手阻拦,坚持要查,也被他们收回职权,赶回家中。这些狗东西,凭什么这么对我!”
仅这一个月里,就换了知县、逼死乌泽乡里正、解了杨典史的职,若不是有预谋,叫人难以信服。范震昱的反应,却也让班贺意外,直直看着他,不信那是眼前这个胆小怕事的知县会做的事。
“这么看我做什么?”范震昱没好气,竟然被一个工匠轻视了。
班贺坦然直言:“以您的行事风格,不太像愿意管这件事的。”
“我……”范震昱一哽,“我什么行事风格?我就不能为民请命,秉公办案一回吗?”
“您向来,修身养性,志在无为。”班贺说得委婉。
“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县丞、典史能处理,又何必我费心?”范震昱说得理直气壮,话音落下,却神色黯淡下来,露出委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