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云态度坚决,将匕首一把塞进怀里,眼神落在叔山梧手背新缠的绷带上,“不行,这回说什么也不能给您!”
他声音沮丧,又兼有几分忧虑,“兵刃是用来防身的,不是用来自伤的,您本来已经好了很多,突然又变成这样,随队的军医又不在,您不要再为难决云了……”
昨夜风大,吹得帐篷呼呼作响,决云睡不着,便起身出帐查看,听见主将的营帐中有动静,他进帐一看,发现叔山梧一身单衣坐在榻边,神思恍惚,手背上已是鲜血淋漓,将榻上的褥子都染红了一片。
“倘若不是因为这是夫人留下的遗物,我非……”
非把它扔了不可。以叔山梧现在的状态,身边就不能留有利器,尤其是在入睡以后。
决云恨恨地低声:“那郑来仪践踏主子一片真心,连夫人的遗物都给扔了,要是丟了也就罢了,还故意给您送回来……她这是故意扎您的心,您倒好,还真用它伤害自己!要是夫人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不是她送回来的。”叔山梧缓缓站起身,他面色有些苍白,没了平日里的英武神采。
决云扬眉:“不是她?”
“她把匕首留在了雀黎寺,是寺里的人送回来的。”
那位曾经接济他们的比丘尼来到凉州大营,登门求见叔山梧将这把匕首双手呈上时,叔山梧微愣了一会。
“是女檀越离开碎叶时,途径寺中留下的。”比丘尼敛眸道。
“既如此,就把它留在雀黎寺吧。”叔山梧垂眼看着那匕首。
比丘尼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偈。
“兵刃利器,沾染过血光,不宜存于寺中。既然找不到女檀越,还是还给您比较好。”
她抬眼看着叔山梧,“女檀越在寺中与住持长谈一番,似乎有心结难以索解。”
“什么心结?”
比丘尼垂目:“檀越恕罪,贫尼无法告知。”
叔山梧点点头:“是我冒昧。”
“只是女檀越离开后,住持让贫尼将匕首还给主人,也给檀越捎一句话。”
叔山梧抬眼:“您请讲。”
“住持言:有时抛却身外物,却未必能了心底事——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两心相照,却未必两心相知。”
“两心相照,却未必两心相知……”叔山梧沉吟。
比丘尼深深看他一眼,缓声道:“但愿檀越不留遗憾。”
叔山梧目送一袭缁衣离开大帐,将那柄失而复得的匕首收入怀中。
他曾想着有时间要重回雀黎寺,拜访一下住持,但边关战事吃紧,始终未有时间。那夜在受降城的城墙上,郑来仪看见那把匕首时神色微变,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看来确实是她亲手将匕首抛弃。
叔山梧想起比丘尼说过的话,一时按捺不住,在城墙下拦住了郑来仪。
但他们之间,似乎始终隔着一道天堑,他看不懂郑来仪,明明听过彼此清晰的心跳,她的心中却似乎竖着一堵高墙,始终无法彻底消除芥蒂。而叔山梧,一度因为郑来仪在身边而缓解的心恙,在她离开后变本加厉地逆袭,只能在夜半独自无人时,徒劳地将匕首紧攥在手里。
“那药还有么?”
“什么药?——没有。”
决云知道叔山梧问的是能麻痹心神,压抑狂疾发作的药。老军医警告过,这药不能多服,否则总有一日会致使永远地精神失常。
“我看到你收在那柜子里。黄纸包着。”叔山梧低声。
决云皱眉:“不行,医师说了——”
“药给我,我会控制份量。我带队巡边,哪里有让他们出入险地,自己独守大本营的道理?”
本来按计划,是以伏羌驿为起点,沿逻娑川一路向西,再折而回到关内——这条冬巡的路线一半都在关外的逻娑川,地形险要气候复杂,又是冬日行军,身体状态不容一丝有瑕。叔山梧的身体刚恢复没多久,巡线到了中途又心恙发作,无奈只能留在营地,由严当带着士兵们继续向前。
“那药只能压得住一时,万一在路上又发作了怎么办?照理说,您就应该留在西洲大本营,不应当带队进山的!属下陪您在这里等他们,按时间,日落之前严当他们也应当回来了……”
“逻娑川地势复杂,一路过来阴霾甚重,不久便会有雨雪,他们是第一次巡这条线……”
“他们手里有您亲自画的舆图,严当知道分寸。您先把药喝了。”决云面色严峻,把伤药端到了叔山梧的面前。
叔山梧叹一口气,将托盘上的碗端起,刚举到嘴边,外面突然一声轰然巨响。
决云一呆,叔山梧已经越过他,迈步走出了帐外。他连忙从榻上拿起叔山梧的大氅,快步跟了出去。
轰隆隆的巨响仍在继续,脚下的地面也在不停震颤着。天色几乎是一瞬间昏暗下来,浓云在山巅翻滚,如有墨色的巨龙在天池中来回搅动,一时间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