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他循声望去,乃是本城土地,正在几步远之外抖如破筛,花胡子的矮墩老头行动迟钝,身上衣服被劈出好几条口子,也不知是天锢的错,还是被谢逢野的回霜误伤。
他顾不得身上那些东西,焦急地举着手喊:“冥王听我说!不世天此举并非针对冥王啊!”
土地乃低阶仙官,平时本本分分地过安闲日子,同一方水土福泽相生相依。
天锢一下,生生将此福运劈去大半。
要是冥王再暴怒而砸阵,那另一半也玩完……
土地一瘸一拐地走得气喘吁吁,中途还有不讲道理的天锢残符逮着机会就烫一把能接触到的所有东西。
他一路被电着过来也顾不上,一双眼焦急地盯着谢逢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冥王殿,您这砸的,是我的,命啊。”他抹一把额头冷汗接着说,“小仙我,位份不高,没资格同您直接传音渡信,也怪我这腿脚不便,来得才慢了些,不世天……”
“——你过来些说话,我听不清。”谢逢野收了回霜,目光从土地的脸扫到了他的脚尖,“腿怎么了?”
土地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面对神官疑惑他本能地回复道:“哎,小仙这腿还得从……不对不对,我说冥王殿啊!小仙的腿脚无足轻重,是不世天出事了!不久之前出了一个堕仙,还有位仙官惨遭屠戮!”
谢逢野一巴掌拍散最后一缕漂浮在眼前的天锢残符,歪过头问他:“不世天发生什么关你的腿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
“倒是……倒是跟小仙的腿没关系。”既是涉及不世天,小小一个土地不好多言,他把拐杖夹到手臂内侧,双手抬起朝空中捧去,立时有份卷轴躺在他的手心。
“其中详细,还请冥王殿过目。”
不世天的灵篆可载天地万物过往,想来此卷记录的东西并不轻松,土地捧得着实费力。
谢逢野对不世天的东西有本能地抗拒,他没有去接,反而问:“既是要给我的,为什么要转他人之手,送到你那里?”
“……这不是。”土地双臂微颤,“这不是您被贬了嘛,就……送不到。”
“也是。”谢逢野接过来打开,体内涌出腾空之感,周身顿时沐进黑暗,而后光明猝现。
他被带到了早些时候的不世天,熟悉的遮云楼里,熟悉的诸神审罪。
只是玉楼中央跪坐着别人——当日掌罚的那个仙官。
当日灵光整洁的蚕蛹如今不复体面,形容疲惫。
他身旁凭空出现光门一扇,从中迈出一道纯白身影,手持抽骨灵刀。
堕仙,乃不世天那些触犯天规的神仙所受惩罚中最耻辱的一种,受罚者从命盘上被剥去仙缘、炽了仙格,不入轮回不下阴司,游离于魔道之外。
简称,天地不容。
诸天神佛噤声高立于遮云楼的玉台,放眼望去不免叫人恍惚起来,竟不知此时是严肃至极的审罪,还是无声静默的狂欢。
亦或是……天道无可撼动的威严。
不过短短三月,就让掌罚遵矩的仙官背叛天规,谢逢野瞧得唏嘘不已——可见,咬人的狗不叫。
当日对面站着,谢逢野只瞧他暗自用心声劝自己多少有点叛逆,没承想这蚕蛹能疯到这般地步,这倒是让他好奇起来,为着什么事能让他不惜成为堕仙。
从魂台中剥离仙缘的过程痛苦非常,沐风却垂着头,一动不动。
是个能忍痛的,谢逢野对他好感又多一分,未等多看两眼,面前又换了另一幅景象。
这是青云台,司命神殿,这个掌管天下命数的仙君有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土生。
也许因为名字实在不上台面,所以要往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他向来喜欢自居风雅,眼角眉梢衣饰头冠乃至头发丝,都要讲究“风流”二字,所过之处必定香风四溢,唱诗之音盘旋。
这样一个自恋到极端的仙官,如今很不优雅地趴在灵殿正堂的桌案上,身旁散落一地卷轴灵篆,精致风雅的衣服跟着断裂的四肢一道躺在几步之外。
昔日容光焕发的土生上仙此时面容灰黑如泥陶,他身后那盏象征着仙官运数的长明灯,正用不见火点的灯芯昭告着土生命数已尽——还是被生生捏碎魂台,又遭肢解身体的凄惨死法。
神仙也是会死的,谢逢野见过许多回,第一次见到这么……充满恨意的手法。
看到这,谢逢野懂了,怪道不世天这么大阵仗来找他。
这两个仙官同他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掌罚那个蚕蛹,百年来苦苦追在谢逢野身后记录罪证,更别提当日遮云楼中他们还当着诸天神佛秘传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