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美人宗师嗔怪的一剜,呆瓜闷葫芦!蔺识玄攥起玉拳,若还恼恨于你,我又何苦将初吻献上,你竟丝毫感觉不到么!
——本该是这样的回应,可话到嘴边,却被武曲星小姐一生争强好胜的刚硬性子过滤,为了不让师弟瞧出自己软弱,她宁肯将心意藏回那云淡风轻的宗师气派下,令前者无从理解自己方才夺去了何等贵重的至宝。
“休要多嘴……师弟,眼下那苦命的卫姑娘还盼着你去搭救呢——你可有什么方略?”
“既咱们姑且扯平,而我又恰跟那些鼠辈结了梁子……”
“看在你份上…若你肯出言相求……那师姐出手帮衬一二便是……”
上善一百四十五年八月二十三癸丑,明堂执神,冲羊煞东。
宜:安葬、祭祀、入殓、移柩、破土、塞穴、馀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一张纸页在街巷间飞旋着,不知被谁从黄历上撕下,它乘着西风,白蝴蝶般翩然掠过大路两旁观刑人群,然后“唰”一声被卷入车轮轴底,就此不见。
车里站的自然是卫筝。
在县衙月台浑浑噩噩按下自己的认罪文书后,三魂六魄失却一半的女医师被几名强壮衙役架着,泼水般把她“倒”进了这辆载她前往鬼门关的驮车。
该说不说,这载具是极富钧阴特色的。
得益于知县元大人积年累月锲而不舍的贪墨,莫说大伙耳熟能详的木驴,县衙库房里就是辆真正的囚车也找不出,三班衙役只好临时从长平仓调来一辆运粮小车,再把县牢里的站笼搬来钉在车斗上。
这站笼约莫是个四面规整,上窄下宽的棱柱,下头四根底座粗若房梁,上头四根椽子稍细些,但也有手臂粗细。
这大家伙常年摆在刑房里吃灰,也就是遇上阎香这种刺头女犯才请出来抖擞威风。
而这应付公事的敷衍态度反是害了卫筝,在这所谓囚车里站了不足半刻钟,她便连那最后剩下的一魂三魄也呕出来了:在县太爷的特意嘱咐下,她肩扛的子规磨是搁在笼顶上钉死的,前后左右四根长钉自圆枷表面哐哐砸进下面四根椽柱,不光把她震得心肝乱颤,还彻底把木枷里的小女囚变成了笼车一部分。
哪怕有人杀开重围前来劫囚,面对这光景也只能在劈开和搬走整部笼车间二选一。
可这布置偏忽视了笼中女死囚的感受——以卫筝娇小的体型,再如何踮脚也踩不到车斗表面,更别提还有足上锁的“杻”作为配重。
于是咱们多灾多舛的卫家长女只得全凭坠在枷板箍环上的脖颈与双手支撑全身,只见囚车车轮每滚一圈,她就跟晴天娃娃似的岔着双腿在笼里晃来荡去,幅度之大每每便要足杻撞上站笼竖柱,好在法场里县衙不算太远,不然不等行刑,今天的主角就得活生生勒死在半路上。
“叫啊!”
“喊点啥让俺们听听!”
“唱段戏也行!”
“奶奶的,为什么不叫,莫非舌头遭拔了么!”
午时三刻阳气最重,伏天烈日几乎要把给她固定发髻的浆糊晒化了。
豆大的汗珠从卫筝鼻头滑进嘴里,咸的舌头生疼。
一月半的酷刑几乎将她所有的感官机能破坏殆尽,唯有对饥渴的感知愈发明晰,那是这具身子在拼命想要摄入营养存活下去的信号。
然而百姓们可不管小医师嗓子冒不冒烟,既满足不了他们猎奇欲,那就去死吧!
“去死吧,庸医!”
一片酸臭的菜帮子抽在她左颊,然后是骤雨般的秽物。
笼里的卫筝猛地一颤,受此大辱,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试图用将那菜帮叼在嘴里咀嚼,怎样都好,只要能缓解绞痛……
“连烂菜都吃,我就说这婊子医师失心疯了!”
“不疯怎么能把人全家治死呢?”
“阿爷你看,那姐姐像条狗似的,好生滑稽!”
“偿命,偿命!”
喝骂、品评、嘲弄,一句句如钢刀般绞着卫筝心脏,更让她心寒的是,那些声音中分明有她熟识甚至赊过药钱的街坊,四年苦守着家族医馆赚些薄利养活老父妹妹,手头拮据到看中对耳坠也要犹豫许久,到头来只换得这般收场——她拼命咬紧下唇,就是出血亦浑然不知。
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根本不配吃我的药…你们都该死…不得好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