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程应航也这样,眼里痛楚,却是一声没吭,脸上、手上都是血,看着她。年幼的脑袋瓜里一定在想,前一秒还一起喝饮料的女孩子啊,这么小就这么恶毒。温泠又想笑了,只是咧着嘴,却笑不太出来。程应航推门而入,门板带起一阵劲风,窗帘呼呼掀动。护士交代了注意事项,出去了,温泠靠在床铺上刷手机,头都没抬。房间里开了窗前大灯,她实在昏沉犯困想休息,但还得强打精神完成最后一步。程应航走到床边,背着光,手里还拎着她的花和药水袋子,因奔跑而气息不稳,尽力平复。温泠手机给他,叫他自己看。是她的小号,潜伏在程应航的迷妹群里。各种版本的八卦,说什么的都有,渣男连流孩子都要女方自己掏钱,高智商渣滓不知道玩过多少女生……一言不合就斗图,全都是温泠和程应航同框的截图,打醒还没看清渣男真面目的姐妹。有人哭天抢地说不相信,有人阵发性哀嚎要脱粉,群成员倒是越来越多,外校的都来凑热闹。就连刚才街上抱着她跑过,也被拍到了。底下一溜的都在刷【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有人当街私奔有种别再回来。】温泠勾起嘴角看他:“你现在求我澄清真相,还来得及哦。”声音沙哑而狡黠。程应航沉默,该是真生气了。要的就是这效果,不要站错队了,既然温廷谦那边的人,就不要想着做双面胶。她不需要,也不稀罕。程应航背着光,看不清表情。良久,他声音黯哑:“来不及了。”好似古早镇压的灵魂苏醒,迟钝的回答。温泠皱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耐下心来:“现在,要么温廷谦号码给我,要么,你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他的指尖轻轻梳开她的额发,捧住她的脸颊,额头相抵,安抚她以狡黠遮掩的倦意,强弩之末的凋零。温泠:“?!”猛地将人推开,温泠诈尸一般跳起来退到床角:“你干什么!”发什么神经啊这人,她几乎带了哭腔吼他:“就要个号码,你给是不给?!”本不至于如此惊慌,可是赶来医院的这一路,他给她太多怜惜的错觉。她可以用开玩笑打消在意,但她没办法这么快就忘记。她不需要谁的怜惜。人心就如涸辙之鲋,最怕相濡以沫的那一微末温暖。还悄无声息,不经人同意。女孩瞪着杏眼竭力凶狠,只是幼圆眼眸中闪过一弧水色,坠入谁人心湖,涟漪不尽。他目光深幽,轻叹:“你爸已经……”温泠:“是,我爸已经跟我妈离婚了,不用你提醒!你算什么?忠心耿耿的养子吗?你就是他们养的狗!”“温泠!”一声呵斥,如平地炸雷。温廷谦已经来了,站在门边,脸色阴沉。☆、女孩噤声,望着父亲。愈是弱点暴露,愈要用尖锐嘶喊去徒劳掩饰,挥舞口不择言的双刃,伤人伤己。温泠知道自己失控了,竟然说出恶毒贬低的话。程应航没做错,她不该对他如此刻薄。他们都没做错,每个人有各自的美好生活。错的是她,早就不是谁的女儿了,还一直认不清现实。诡异的沉默,充斥在病房里,像工业区泄露的毒气,无声弥漫,侵浸四肢百骸。温泠深深呼吸,终于压制下情绪,面无表情撕开输液器针头,下床。脚尖刚落地,就被箍住了腰身,拖回病床,死死抱住。挣扎,徒劳。“伯父,冒昧请求,让我跟她单独待一会儿。”说话时,程应航没有抬头,声音沉沉,胸腔在她背上隐隐震动。温廷谦看着温泠,她挣扎不开,别开脸望着角落,眼里尽是恨意。百般手段索取而不可得的恨,跟她的母亲的眼神如出一辙。“你觉得有必要跟她再浪费时间……”“有必要。”温廷谦哑然。程应航对他从来崇敬,许多事都喜欢问他见解。他也自忖自己虽然是养父,对他的关爱、提供的机会和视野,远远胜过一般的血缘父亲。这是程应航第一次那么坚决、那么直接地表达对他的反对态度,甚至打断他的话。程应航没有丧失神智,他听到了温泠刚刚骂他是狗。他既然觉得有必要谈,温廷谦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离开病房。病房门开着,温廷谦就在外间,程应航顾不上了,脸埋在温泠颈肩,深深呼吸。如同将死的溺亡者,攫取他仅有的空气。就在温泠失去耐心时,他终于重新开口:“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