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医生的表情很严肃,不苟言笑,像是很不喜欢他,目光似乎还透着怜悯,任何细枝末节的东西都在他脑海中放大再放大,塞得大脑快要爆掉。他现在还记得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父亲严肃地开着车,母亲和他一样坐在后排,手里紧紧攥着诊断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看向他。李帝努那时候很堂皇,他觉得他已经在努力把所有事情做好了,为什么母亲还要用这种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情绪再一次脱离掌控,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一边哭一边害怕,神经质地用手背抹掉,他一直被教导哭解决不了问题,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怎么办。母亲把他搂过来,她也在静悄悄地流泪,因为他感受到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头上。那是他觉得自己和母亲离得最近的一个瞬间,她至少那一刻是在真情实感地关心他,爱他高于他的学业吧。后来就开始无止境的治疗,吃药,反反复复,他也经常会在学校发作,别人都知道这是“得了病的小孩”,连孩子们也不喜欢他喜怒无常的性格,久而久之他也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李帝努不是什么孤僻的类型,也会渴望群体生活,所以总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被遗落下的一个。唯独罗渽民不一样,他是隔壁班的学生,翘掉体育课准备去玩点什么,路过他们班级时看到独自在教室后面布置板报的李帝努:“你怎么一个人做这些啊?”李帝努看了看他不知作何回答,其实他是认识罗渽民的,全年级乃至全校最漂亮的小孩,不仅长得好看人也讨喜,老师喜欢他,课上课下也总是被簇拥着那个。事实上,凑近了看,罗渽民的外表也确实无可挑剔,精灵一样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笑起来很可爱,长得像小兔子。李帝努不想破坏他心里自己的形象,但是又不能说谎,只能托了托眼镜,陈述这个尴尬的事实:“我没什么朋友,他们不愿意帮我。”“啊。”罗渽民恍然大悟:“你是李帝努吧?我听说过你。算了,今天我心情好,帮你做这个吧,不过要请我吃东西。”李帝努重新看了看板报进度,觉得很划算,还有一点小窃喜,就点点头:“好的,请你吃冰激凌。”“啊——我不吃乳制品!!”他又很快道歉:“对不起……”罗渽民叉着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不知被什么妥协了:“没关系,以后你就跟我混吧,我带你玩。”李帝努和罗渽民长达十年的友谊便正式拉开序幕,罗渽民自称是很挑剔的人,也只有李帝努能完完全全受住他全部脾气。期间他们共同经历过很多次李帝努的发作,那时候罗渽民在身边,起先是惊吓与无措,后来在李帝努从浑身发抖和胡言乱语的状态里缓过来时,罗渽民紧紧地拥抱了他。上了初中,他们一起认识了李东赫,按罗渽民的话来说就是“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偏偏玩到了一起”。那时候李东赫上课打瞌睡被拎到教室外罚站,耍了小聪明站在后门的位置,结果叫另一个班的罗渽民看得清清楚楚,顺便猛拍前桌李帝努:“jeno啊快看!他又被抓了!”罗渽民到底是出于什么逻辑想跑去认识李东赫的,李帝努至今不理解,尤其是当看到罗渽民第无数次被李东赫轻描淡写一句话气得跳脚的画面。事实上罗渽民做过太多不符合常人思维模式的事情,他好像能够平静地接受了。说起来他第一次打架还是为了李东赫,那小子脸臭嘴臭还体弱,天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拽的跟别人欠他账一样,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围着欺负,罗渽民拿着笤帚就冲进去了,李帝努没办法也跟着去,虽然不至于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总之一头莽的结果也不太好。不过他在笨手笨脚地迎战中,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热血,这是他在成长历程中从未体验过的模式,他的校园生活也可以不只是学习,他可以为朋友挺身而出、可以动手、可以做很多危险刺激的事情,选择权在他,而并不在他父母手中。最后还因为集体斗殴被叫了家长,李帝努母亲又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他顺从地偏过头没有说话,倒是罗渽民和李东赫被那一巴掌惊到了似的。罗渽民瞪大了眼,几乎瞬间便闪到他身前:“您为什么打他?”李东赫则不耐烦地蹙眉:“是我挑的事,跟他没关系。”她恶狠狠地剜了吊儿郎当揣着兜的李东赫一眼,转头警告李帝努:“不许再和这样不学无术的人相处了,在学校就是要好好学习,听见没?”李帝努犹豫了,出于本能地点点头,可心底有一个无限放大的声音,其实他没必要方方面面都顺着他们的指示去走,他偶尔也可以骗一骗父母,为了和渽民、东赫玩,他可以保证学习成绩的稳固不是吗?既然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学业优异,那其余的,就不能交给他自己支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