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时,在觥筹交错之间,他在浓重的音乐里偶望窗外天空,心想着在自己的东南西北方,大概几公里的地方有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他和苏盛,最终只是一场久经时日的自我放逐。
就好像很多年前那场约定的毕业音乐会,她最终没有出现在台下,拿着门票前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于是故事就此改变,有了别的发展。
也幸好,是有了别的发展。她是真的好,他也是真的喜欢,但是两个人注定会走向爱情,或其它,完全取决于他们在相遇时变成了怎样的灵魂。
他们在相信爱情时错过了彼此,又在自甘堕落的年龄重逢,这大概就是命运。
只是那日,他鬼迷心窍被附体了一般,在酒会结束后换了一身便装,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打车就来到了苏盛公寓的楼下。恰逢落雨,天色青灰转黑,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见到那辆白色的奔驰车疾驰而来,溅起了水越过音乐家的那辆红色的出租车,最终停在了路边。音乐家坐在副驾位上,愤怒地看着从车里走出来的两个人,男人先撑开伞,绕到了车门的另一边为女人挡雨。
他们仿佛是两只在水雾中交配的两只章鱼,用柔软的胳膊缠绕着胳膊,肩膀靠着肩膀,他们t朝楼道走去,姿态异常亲密。
那男人天庭饱满,身材圆润,生得普通中产阶级应该有的模样,但相貌实在是配不上苏盛这样美丽的女人,看得出,他应该是一个对她动了真感情,用一只手帮她拎包,另一手中的那把黑色雨伞始终在向另一边倾斜,将自己大半的身躯都露在雨中,淋湿透了。
苏盛沉绿的衣衫,配颈项上金色夸张的项链,像一颗甜蜜的圣诞树。在身影淹没进楼道的最后那一刻,她的头放在了对方的肩上,在音乐家的视线里留下一道温柔的剪影。椒图最终没有再上去争论,但心里依然不是滋味,现在有另一个男人坐在他坐过的沙发上,睡着他曾经睡过的床,抚摸着他抚摸过的粗燥的胳膊,亲吻着他亲吻过的嘴唇。
拥抱着他拥抱过的那个人。
她不再是他可以自我放逐寻找灵感的港湾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女人。虽然自己在其他城市也偶有女伴,但他只在苏盛的家里洗过自己的衬衫,他只在她的面前彻底放纵了自己,他的沉沦,他的沮丧,他的软弱,都只给她看到,像一只被脱去了壳的蜗牛,他身体和灵魂最脆弱的那部分,都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对方的面前。
他曾经觉得她是值得自己的信任的,但她辜负了自己的情谊。
音乐家突然想来一颗可以缓解焦虑的小糖果。椒图悻悻地回到了酒店,一同参加酒会的女伴是在维也纳初露锋芒的钢琴公主,长相不俗,并且还未褪去满身星月灿烂的裙衫:“ker,听说这里楼顶的私房菜很不错,但是一晚只接待一桌客人。”
“是吗?”音乐家有一些心不在焉从皮夹里掏出一粒粉色的小药丸吞下,世界仿佛烟雾一般,绿与红,蓝与黄,紫与白,不断地扭曲变幻,相互交错不断扩散。眼前的画面在缓慢地后退,剧烈的欢愉在蔓延。
明明只是用来抗癫痫的药丸,但真实而彻底的快乐啊,又回来了。
“但是你会想到办法的对吗?”
音乐家快乐地伸出了胳膊,让对方温柔地缠上自己的手臂。到现在他若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么他肯定是一只猪。
19
苏盛很爱自己的小公寓。
房子虽然不大,小区物业都很普通,但她用心将屋子装修得极为有腔调。房子里满屋的花团锦簇,餐桌上金黄色的杯子,黑桃木的家具和沉碧的墙面巧妙地搭配,衬托着落地窗前的洁白窗纱都在发光。
在那被风撩拨的窗纱后,是更加闪耀的,满目巍峨青翠的群山与湛蓝的天空。
那日,当苏盛回到家,她的公寓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刚走出电梯,远远就见着自己家大门敞开,还以为是进了贼。老黄刚巧在电话里听着焦急地说:“那你先别进门,在楼下等我过来。”
“知道了。”
苏盛窜进了消防楼道,那里总会出现一些小区老年人堆积在楼梯口的杂物,她在黑暗中努力按捺住胸口剧烈的心跳,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废品里挑挑拣拣,最后薅出来一根被丢掉的扫帚。她梳理着自己的逻辑,想要找出一些更好的方法来处理眼前的危机。
然后大门的内侧突然就串出来一颗白花花的脑袋,是苏建国。
没有任何预兆,苏建国和顾翠芬来了深圳。
“你家里花里胡哨的可是东西真多,天天说自己没钱,赚的钱都用来买了啥?”苏建国完全没注意到女儿手中正举着一条扫帚。
苏盛缓步走进自己的公寓。
实木地板上被是父母用蛇皮袋拖来的行李刮出了几条深深的细纹,黑桃木的橱柜上放着腥臭的煮鸡蛋和带鱼,金色的餐具被稀里哗啦地堆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瓶瓶罐罐的调味料。
顾翠芬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忙。
女人突然呆住了:“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前年过来的时候你给我配了钥匙,你自己不记得啦。”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随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我说你平时都不做饭的,厨房里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找不到,全是些不实际的玩意儿。”
“我说,你们过来干嘛?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苏盛有些心浮气躁地站在原地,胸腔开始剧烈地起伏,她像只独自存活在远古森林的草饲动物一样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