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對不起。該說對不起的不是他,而是自己。蔣青岔開瞭話題:「這場煙花真的很漂亮。」
宋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愉悅,隻是話說出來就帶瞭些苦澀:「嗯,是啊,很漂亮。」
「浮雲卷靄,明月流光。盧照鄰的歌辭,寫的還真是沒錯。」蔣青畢竟是個學語文的,見到美麗的景色總忍不住要跟上一句詩詞來附和。
「不做語文老師這麼久瞭,蔣老師還這麼有詩情畫意啊。那作為你的學生,我也跟一句關於雲的詩句:曉看天色暮看雲。」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小宋同學,這句用在這裡不太合適吧?」蔣青隨口答瞭下一句。
「可是我覺得很適合。」宋燃直接轉過身來,靜靜註視著他。
聖母心的背後不是善良,是不在乎
「怎麼會適合呢?差瞭很多,也過瞭很久。」蔣青忽然明白瞭幾分,他的聲音急切起來,道德的底線和曾經身為老師的師德化為火焰,舔舐著他的良心。如同熱鍋上跳舞的螞蟻,他煎熬不已。
宋燃沒有移開目光,眼裡的目光反而愈加灼烈,雖然已是二十三四的年紀,但他身上的少年特有的橫沖直撞和意氣用事沒有褪去,反而隨著年月裡日複一日的忍耐與克製而肆意橫行,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如蕎麥瘋長。
「蔣青,」他開口,「沒有差很多,我們隻差瞭六歲,如果準確來說,是差瞭五年零八個月。」
「別說瞭,」蔣青直接打斷瞭他,他的目光裡透出些不可置信和舉足無措,「別說瞭,你今天說的太多瞭。」蔣青的語氣很焦急。
還是第一次見他急的直接打斷別人說話,忽然有什麼瞭然於心,宋燃歪著頭笑瞭,「你在慌什麼?」像捉弄獵物一樣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處處透著陷阱,多年的拉鋸戰中,宋燃第一次占瞭上風。
「沒什麼,」蔣青不顧眼前模糊不清的場景,自己撥開人群往外走,隻是腳下不穩,又看不清前路,隻能搖搖晃晃的往前走。
「跑瞭?」宋燃低頭勾瞭勾嘴角,大步去追蔣青,而後腳下輕輕一絆。
蔣青沒有意識到腳下的「陷阱」,被宋燃絆倒,眼看就要摔下去。
一環扣一環,老謀深算的天羅地網下,小白兔終於落入大灰狼的手中。宋燃很「好心」的伸手一攔,「小心點,蔣老師。」他說著把手一橫,順勢把蔣青按到旁邊的墻上,大放慈悲道:「站這吧,這裡靠墻,不會亂跑摔倒。」
蔣青到底是單純瞭些,這些年經歷再多他也沒有改變過對人性本善的想法,遇事也會自然而然的把壞人往好處想。於是現在,他對面前的壞人說瞭句「謝謝。」
「嗯,不謝不謝。」宋燃抵在他旁邊墻上的手並沒有放下,「這裡人多,我先幫你擋擋吧。」
其實蔣青已經走到瞭人群外,四周本沒有太多人,隻是說的人多瞭,也就有瞭人。
蔣青背後是墻,但感覺自己面前好像還有一堵墻,燈下黑色的影子完全把他蓋住,他像一隻鳥飛到瞭人的手心,手掌慢慢合攏,鳥也被牢牢禁錮其中。
「哎,人太多瞭,我往裡走走,」宋燃慢慢說著,離的更近瞭些,但他始終沒有再碰蔣青。
雖然看不見,但是那個黑色的影子更大更近瞭,蔣青忍不住把頭偏過去,「走吧,這裡人太多瞭。」
宋燃想瞭想,這樣的機會他可不會放過,於是堅定的搖搖頭:「不行哦,我累瞭,走不動瞭,我們在這裡站一會兒吧。現在這樣站一會兒沒事吧?」
「行,那站會兒吧。」
「高考結束之後,我打電話給你,但是你手機早就換號瞭。後來我去讀瞭你的大學,他們說你沒有繼續讀研,你離開瞭。在你離開的這些年裡,到底都發生瞭什麼?」宋燃忽然問道。
月華落下,揉碎瞭些光撒在宋燃眼裡,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缺失的這些年裡,他到底經歷瞭什麼,才會像現在這樣。宋燃有種直覺,在那張善良的可以原諒一切的假面下,在那雙總是投來溫和笑意的目光中,藏瞭些不為人知的影子。
蔣青沈默著,這些年來的變故,讓他不知不覺間快要變成一個木偶,不再有太大的感情變化,沒有過多的自我考量,好像什麼都隻是滄海一粟,什麼都隻是蜉蝣塵埃。
他要怎麼開口呢?從母親父親接連去世開始嗎?還是說,從他沒有為父親守靈而被所有親戚指責辱罵開始嗎?亦或是,從他遠走異國,卻差點死在手術臺上開始嗎?
蔣青不知道。面對這個可能是最後一個熟悉他原本樣子的人,因為曾經荒唐的想法,因為不該有的悸動,他無法開口,去為一個仰慕他的少年,講述他獨處深淵的歲月。
他永遠記得做手術的那天,那天陽光很明亮,甚至是刺眼,窗外的老人被孩子推著在花園裡漫步,他躺在病床上,作為自己唯一的傢屬,在手術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然後,他墮入無邊的黑暗。沒有人在意,亦沒有人在等待,那一瞬,全世界隻剩下他自己。仿若恒星撞擊地球前宇宙靜默的一剎,絕望的孤獨和巨大的恐懼襲來,他不禁周身一顫,那是心的哀號,亦是靈魂的巨變,因為從經歷生死的那一刻開始,對於生命的頓悟,讓蔣青開始不在乎很多事。
被撞倒也好,被踩碎眼鏡也好,他都不在乎。所以聖母似的善良在他身上,其實並沒有太多。
最後,蔣青隻是避重就輕的簡單說瞭自己的一些經歷:「嗯後來發生瞭很多事,我出國瞭一年去研究一個項目。回來之後,和朋友一起做瞭一個軟件。」